梁婉茹照常昏定后,回到毓秀殿之后,简单用了些晚膳,便躺到了床上。
她这些日子一直是这样,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还时常弹琴自娱,半分看不出是受冷落的人。毓秀殿的宫人甚至觉得她的气色比从前要好一些了。
小荷替她掖好被子,盯着她闭目沉睡的脸庞,有些闷闷地想,娘娘现在这样,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虽说她一切正常,可她却总觉得她这是自暴自弃的意味。若再出点什么事情,也不知她能不能打起精神来自救。
从内殿出来之后,近段时间常常进宫相陪的凌秋忽然把她叫到一边,一脸郑重道:“小荷,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大人请说。”
“我想问你,你希望娘娘与陛下和好吗?”
小荷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神情立刻变得急切,“我当然希望啊!可是……”
“你希望就好。”凌秋干脆道,“我有办法可以让他们和好,你愿意配合我吗?”
小荷瞪大了眼睛,“大人你有办法?”
凌秋点点头,“这几日我一直暗中命人打听消息,从陛下的态度来看,他虽然生娘娘的气,却也不是不能原谅她。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
“所以,大人要怎么做?”小荷道。
凌秋附耳过去,仔仔细细地讲了自己的想法。
小荷听完之后目瞪口呆了片刻,才惊叫道:“有这种事?娘娘她……”
凌秋眉头一蹙,小荷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捂住自己的嘴,闷声闷气道:“我知道,不能声张……”
凌秋又等她理解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怎么样,你愿意去做这件事吗?”
小荷结结巴巴道:“这、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怕我搞砸了。让缘儿去吧。缘儿比我聪明多了。”
凌秋摇摇头,“缘儿不行。你与娘娘的关系更加亲近,由你来做才不会引起她的怀疑。”
见小荷神情犹豫,她补充道,“这都是为了娘娘。你想过没有,若陛下和娘娘继续这么下去,事情要怎么收场?”
小荷咬唇想了片刻,毅然决然地点头,“好。为了娘娘,小荷愿意听大人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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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景熙在养了七八日的病之后,终于再次召见了大臣。
然而似乎为了显示自己身体真的无恙了,他不是在书房内接见的群臣,而是把大家全部拖到了刚刚划到皇宫禁苑的树林里。
羽林卫在四面八方重重拱卫,云景熙骑在四蹄雪白的御马之上,身负墨色长弓,傲然道:“今日围猎,以猎物多者为胜,诸位卿家都要尽全力才好。”顿了顿补充道,“胜了的朕必有重赏。”
杜清笑道:“既然陛下发了话,臣可不会让着陛下了。”
云景熙哈哈一笑,“ 你要是能赢了朕,朕就给你双倍的嘉奖!”
杜清扬声道:“陛下的话大家可都听到了?回头可得为我做个见证啊!”
林茂笑道:“伯玉你口气这么大,回头若是输了,要如何收场?”
杜清道:“我若是输了,就请诸位同僚去玉满楼喝酒,到大家尽兴为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满楼是锦都第一的酒楼,在里面喝酒费用可是不匪。杜清这回倒是下了大手笔。
崔朔闻言勒了勒缰绳,正色道:“既然如此,臣恳请陛下为了臣等的美酒全力以赴,万万不能让杜伯玉拔了头筹!”
云景熙闻言大笑,“如璟你若是不放心,不如跟着朕一起?我们也正好可以比一比谁射箭的准头更好。”
崔朔在马上一揖,“臣遵命。”
已是秋末冬初,出来活动的动物并不多。但陛下说了要围猎,自然得让他尽兴才行,没有猎物怎么行?
为了满足云景熙的需要,内廷在前一日运来了三个大铁笼子,里面装满了麋鹿、野猪等动物,此刻随着执金吾的一声令下,全被放入了林中。
云景熙策马扬鞭,朝着一只野猪的方向追去,崔朔则一路紧跟着他。
山风猎猎,吹到脸上仿佛冰刀刮上来,云景熙却在这样的疼痛中感觉到一阵痛快。
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回到了那段胡作非为的岁月。
那时候,他为了消除父皇的戒心,终日无所事事,便时常带了一帮羽林郎到上林苑围猎。围猎完了也懒得回去,直接在林子里弄出一个火堆,炙烤那些死在他箭下的野猪还有山鸡。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兴致来了还高声唱歌。那一刻,他们都忘却了彼此的身份,像兄弟一般勾肩搭背地倒在一起。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岁月虽然憋屈,却也是那样的痛快。
一生难以忘记的痛快。
弯弓搭箭,一只又一只的猎物倒了下去。他看着蔚蓝的天空,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那些困扰他多日的情绪通通都散去了。
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他何必为了她自苦成这样?
他渴盼已久的大权如今正握在他手中。他很快就能大展宏图,实现一生最大的愿望。
这样的喜悦,不该因为一个反复无常的女人而被打扰。
他得忘记她。
“陛下好箭法!”崔朔策马近前,“臣见陛下的猎物都要装满一车了,今日定能拔得头筹。”
云景熙懒洋洋道:“这里又没旁人,如璟你何必与朕这么客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有,你有什么本事别人不知道,朕还能不知道?世人都说你崔如璟是翩翩公子,可朕却记得当年你与梁承林的比试,分明箭法也是十分不错的。今日你可没拿出真本事来。”
崔朔笑道:“臣最近酒喝得多了,手有些抖。让陛下见笑了。”
“这可不行。”云景熙道,“来来来,让我们再比一局。”
崔朔道:“微臣遵命。”
这一回,两人甩开了跟随的侍卫,一路朝树林西侧而去。
眼看树木越来越稀疏,云景熙终于勒住缰绳,失笑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再过去一点,这林子就要到尽头了。”
崔朔朝那个方向望去,“臣记得,那边好像有一个亭子。”
云景熙道:“是啊。那亭子还是太上皇当年修的,叫汀兰亭。朕本来还想……”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他本来,是打算带梁婉茹到这里来玩的。
适才满心的豪放都离他而去,他又开始烦躁。忽然想起身边这个崔如璟就是大家公认的情种,这种事情拿去请教他,应该再合适不过。
“呃,如璟你既然这么挂念你的夫人,她想必很好吧?”斟酌了一下语言,他尽量自然地问道。
崔朔不由暗松口气,当初梁承林离开锦都的时候一再叮嘱要帮他看好他的长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一路跟着云景熙,本就是为了循机替梁婉茹说话,此刻总算把话绕道正题上了。
“内子很好。”他道。
云景熙踌躇了片刻,“那她,会不会对你忽冷忽热?会不会做一些让你搞不明白的事情?”
崔朔思考一瞬,“女儿家的心事,其实臣也不太懂。但臣觉得,很多时候我们男子会因为粗心而忽略她们的感受。臣认为,夫妻相处,彼此都要多些忍耐和包容。”
云景熙若有所思,片刻后却又忽然摇头笑道:“我这是在做什么……”
声音里满是无奈和自嘲。
眼前一道褐色闪过,云景熙眼神锐利,立刻认出那是一只麋鹿。
弯弓,搭箭,射出。
一气呵成的动作。
“陛下!”
崔朔忽然失声叫道。
云景熙愣愣地看着箭头射去的方向。
树林之外的小道上,一个女子身着狐皮斗篷,慢慢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