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了几日就是上巳节了。前一年，因为采择家人子的事为先, 这节便未好好过。今年无事，当然要循礼相贺。
祓禊礼与曲水流觞自免不得。在锦都东面有一处皇家园林青园, 平日里鲜有皇室宗亲踏足，几乎成了上巳节专用的地方。
祓禊，很是古老的一个习俗。便是在三月三上巳节这日，在水边取新鲜柳枝沾水驱邪。
关乎上巳的旨意已下，各样事项也已布置妥当。着人查了历，今年的上巳与清明撞上了同一天。倒是更有意思了，上巳祓禊、清明踏青，皆是有趣得很。
只云景熙要格外劳累些，清明一早要去祭祖的事还是免不了的，安排一众嫔妃先到那青园去消闲便是。
这样的节日不止是皇家会过，民间更加热闹。各家到了及笄之年的女儿们多会在这一日行笄礼，之后便可许嫁，是以上巳节亦称“女儿节”。
一列马车行出皇城的大门时，梁婉茹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天不同寻常的热闹。掀开轿帘，能看出不少城中百姓皆是往城外走的，去踏青、或是去行祓禊。
途经一座坊门，见那门口格外热闹些。数位妇人正往里走，在门口相遇时皆驻足相互见礼，想是坊内哪家的女儿今日及笄，邀了亲友来观礼。
梁婉茹恍然想起几年前的那个上巳，她及笄的那一日……
父亲也请了不少人来，苏府里热闹极了。不仅有各高官的夫人、有她的舅母齐眉大长公主，连云景瑞也在……
那是她的未婚夫，同来见证未来的妻子及笄。
放下车帘，隔开那满街繁华。梁婉茹不愿再去想那些事，那些苦不堪言的往事……
梁婉茹思忖着，不如琢磨些别的。
比如，今日皇后没来，由头是身子不适，近日来皇后的身子骨似乎越发不好，已经连续免了快一个月的晨省昏定……
比如，上次梅园那事后来着凌秋去查了，那小顺实际上是淑妃的人，难怪那日嘉婕妤突然说是淑妃害她。在她收买他后，说不得淑妃也知道了，或许也将计就计给她反设了陷阱，幸得云景熙不耐烦往下查，当下就处置了他们了。
虽说最终也是如自己愿，但到底还是差点走了岔子。以后需得更小心才是，防人之心在这宫中尤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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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在嫔妃们到达青园后一个时辰也到了，齐齐见礼，一片燕语莺声。云景熙步子随意，一抬手道了声“可”。
众人方起了身，宦官上前禀说“皇后身子不适，便在宫中歇息了”，云景熙也未见有甚神色。
同是祓禊礼，民间行得更轻松些，往往有说有笑。柳枝轻点在额头上，施礼之人时常还笑言两句祝福言辞——天家便不同了，嫔妃按位份依次上前施大礼、行祓禊、谢恩，便了事了。
梁婉茹隐隐记得儿时曾看过先帝与一众嫔妃行祓禊礼，先帝愣是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实在索然无味。
今日大抵也是如此。因着皇后不在，贤贵妃是第一个、淑妃第二个、她这个怜妃便是第三个，眼见淑妃道完了“谢陛下”后恭敬退到一旁，梁婉茹行上前去，未及拜下去，倒先被他拦住了。
微微一怔，便觉他的手臂环上了她的腰间，沾了清泉的柳枝同时点上了她的额头，云景熙噙笑说：“消灾驱邪，婉茹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当着一众嫔妃的面，他这番举动竟弄得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木了半天，忽见他低下头来——
旁边一众侍奉已久、素来沉稳有加的御前宫人生生地吃了一惊：三月三日上巳节，陛下在青园当着一众嫔妃的面，就这么吻了怜妃……
还嫌平日里宠她不够不成？
梁婉茹傻了半天才回了神，尴尬地扭过头，便看到候在不远处的下一个人——已面色煞白，森冷地瞪着她，也不知瞪了多久了。
“陛下……”轻轻一唤，显有不安与埋怨，梁婉茹觉得云景熙在给她找麻烦。
云景熙却是一笑，俯在她耳边轻轻说：“安心就是。谁敢做什么不该做的，朕要他拿命抵。”末了还没脸没皮地续了一句，“朕宠的，怎地？”
梁婉茹低着头掩饰着脸红，一福终道，“臣妾告退。”
不去理会与下一个人擦肩而过时袭来的那阵厉色，梁婉茹神色如常地退了回去，便听得贤贵妃低笑说：“今非昔比。”
许是因着嘉婕妤的事情，熟络了许多，近来贤贵妃与她谈话也自在了许多。
梁婉茹暗深吸一口气，道：“姐姐就莫笑话了，你当我想？”
“干什么不想？挺好。”贤贵妃压着声悠哉哉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是会遭人嫉恨，但只怕陛下就是有意做给旁人看的。明明白白让人看着他把你宠上了天，别人反是不敢对你如何了。”说至此，还笑吟吟地扫了她一眼，补充说，“除非活腻了。”
梁婉茹默然，静看着眼前仍在继续的祓禊仪式不语。
祓禊之后便是曲水流觞了。觞中盛酒，自溪水上游而下，众人候在下游，那觞停在谁跟前，谁便取了来喝，亦是驱邪消灾之意，图个好兆头。
头一个觞顺流而下，落在一个去年选入了宫、却久不得宠的一宫嫔江氏面前，见她得了头一只觞，旁边众人便起了哄，嬉闹着说她今年必定万事如意，说着各样的吉祥话，又催着她赶紧把酒喝了。
梁婉茹半蹲在岸边侧头笑看着，觉得这般嬉戏在宫中实在难得，一时自然心情大好。肩头忽地被人一点，梁婉茹一回头，便见云景熙站在她身后，往水里指了一指。
转过头去，水里一只觞正停在她面前打转。好大一只觞……
梁婉茹滞了一滞，伸手取了那觞上来，深觉这些酒喝完……自己接下来几个时辰大概就只剩了睡觉醒酒的份了。
她自水中取出觞，众人是目光便从江氏那里移了过来，祝福起哄之声皆比刚才更大——这位怜妃毕竟比那江氏得宠多了。
未入口便嗅出酒气浓烈，梁婉茹很想回过头去问云景熙一句：“能不喝吗？”
想想也知不合规矩，思了一思，便退而求其次，回首向云景熙道：“臣妾酒量不济，可否、只喝一半？”
“你说呢？”云景熙挑眉冷声问她，继而又森然道，“一口也不许剩。”
梁婉茹立时悲戚满面，看了看这比江氏手中大了许多的觞，觉得自己方才委实不该嘲笑她……
很是踌躇了一番，终于狠一咬牙灌了下去。几乎在烈酒入腹的同时就觉出了晕眩，仍强作镇定地将觞交给了一旁的宫人，颌首向云景熙道：“喝完了……”
“嗯。”云景熙很是满意地点了头。
另一旁，正有宦官和德全禀了事，德全听罢不禁心中一紧，平复片刻上前向云景熙道：“陛下，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宦官求见。”
梁婉茹不觉一怔。抬眼便见皇后身边的大宦官已至不远处。
不知为何，这人的到来让一众正谈笑的嫔妃们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似乎众人都隐隐察觉出要发生什么事情。
“陛下大安。”只见那宦官叩拜下去，云景熙一点头，问道：“皇后身子不适，你为何不在她身边伺候着？”
“回陛下，臣奉了娘娘的命，来求得陛下恩典，请见钦天监。”大宦官低垂着首缓缓言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