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妙仪被这一出弄得寝食难安。
没想到梁婉茹当真敢动她,罚了她阖宫的宫人不说,为了她能“好好安胎”,索性跟大监打了个招呼不让那些宫人回来了。
于情于理,大监也没理由不答应。
是以霁颜宫中竟无一相熟之人,好在楚修媛那边调来的人做事也细,也不敢轻视她这胎,一直小心翼翼地服侍着。
嘉妙仪却是连安胎药也喝不下去。只觉这日日都要喝的安胎药比往日苦多了,苦到难以下咽。勉强喝了两口就搁到一边,在近前服侍的那宫娥倒是不像从前在身边的人那样苦苦劝她,觑了觑她的神色,轻轻道:“娘子若是实在喝不下去……便莫要勉强了吧,奴婢拿去倒了,晚些让她们煎新的?”
“倒就倒了吧。”嘉妙仪随口应了,眉心紧皱。她是当真不愿意从前在身边的宫人死了,且不说是不是担心他们的安危——她目下怀着孕,总要为腹中的孩子积德。
一时也有些后悔。她从来不是个聪明人,连她自己也清楚。常常心直口快的,说话做事皆欠考虑。
不同于皇后有时还给梁婉茹留点面子,她从来没把梁婉茹放在眼里过——不就是个弃妇么?她有什么了不起?
只是从前她位份低、梁婉茹亦避世,两年下来不曾有过什么交集,看不起也就看不起了。
可气的事,她有孕之时刚好是梁婉茹转运的时候。按理说嫔妃有孕该是宫里头等的大事,她却就生生让这么个弃妇抢去了风头。
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被抢风头。
心里自然是恨梁婉茹恨到咬牙切齿,倒要看看这么个弃妇敢拿她这有孕的嫔妃怎么样,可梁婉茹还真就动了刑。
确是她太莽撞了。嘉妙仪不甘的一声叹,心里多少有些后怕。梁婉茹罚了她阖宫的宫人,云景熙却一点表示也没有。这还是她有着身孕,那等这孩子生完了之后呢?梁婉茹可还会饶她么?
嘉妙仪想着想着银牙紧咬,踌躇再三,终于一狠心发了话:“备轿,去栾仪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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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景熙毫不理会梁婉茹的不安地在毓秀殿看了一下午折子。梁婉茹不安归不安,研墨添茶,这些事做得也娴熟,云景熙也不动声色地瞧着。
于是整整一下午,候在毓秀殿里的宫人听得最多的话,便是云景熙在怜妃做了什么事之后,很是客气地道上一句“多谢”。
一屋子静默。
然后云景熙传了膳,二人同席而坐、同案而食,照样话不多,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隔阂,同时又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德全与小荷缘儿对望一眼,均是心中腹诽:这奇怪的气氛。
有急促地脚步声远远地朝这边奔来,德全定睛望过去,是个宦官。待得他到了殿门口,德全伸手将他拦住,眼见他跑得气喘吁吁,德全的问话显得更是慢条斯理:“你不是韵宜宫的人么?”
“是……”那宦官匆匆一躬身,“大人安,修媛娘娘差臣去了霁颜宫……”
一听这话,小荷立刻挑了眉头,轻一笑道:“霁颜宫的人还敢来?莫不是知道陛下在这儿有心要告一状?别费工夫了,早先那些事,陛下根本不怪怜妃娘娘。”
那宦官擦着汗也皱了眉,还没开口却见小荷神色一惊。
疾步而来的二人……是她吩咐去探听消息的人。
虽知嘉妙仪胎像稳固,她还是怕出岔子,如今来得这么急……莫不是……
但见二人在她面前一揖,急道:“小荷姑娘,嘉妙仪来栾仪宫的路上动了胎气……”
缘儿在旁边听得一惊:“什么?”顿了一顿又道,“她来栾仪宫干什么?”
“臣不知……”其中一人缓着气禀道,“只知妙仪娘娘突然说要来栾仪宫,臣便跟上了,谁知到了半路就……”
德全重重一叹,向那三人道:“进殿跟陛下回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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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中传来嘉妙仪的声声惨叫, 让梁婉茹没由来的心里发紧。
回神望去,见太医自房中走出来,朝云景熙一揖,神情谨肃道:“陛下……妙仪娘娘怕是要……早产。”
“早产?”皇后当即眉头紧蹙,朝那太医道,“嘉妙仪的胎才不到七个月!”
“是。”太医又揖道,“但……目下确是要生了。臣等已问过查过,是受了惊吓, 又误食了产妇忌讳的东西……”
贤贵妃闻之一凛:“产妇忌讳的东西?什么东西?”
“黑三棱。”太医答了, 续又解释道,“此物活血化瘀,但为孕妇所忌, 误用多致小产。不过妙仪娘娘胎像一直稳固, 这孩子大抵能保住……”
这番解释并没有什么人在意,众人好奇的均是嘉妙仪如何会误食了黑三棱。虽则嘉妙仪有孕不曾晋位、甚至有失宠之势, 但宫里上下对这胎到底还是上心的。
一时各自静默,只待云景熙发话。云景熙面色发沉, 轻道了一句:“交宫正司查。”
屋内的惨呼不绝于耳,与正厅里的安寂对比鲜明。民间有言道“七活八不活”,是说七月早产的孩子比八月活得更多,但……嘉妙仪这胎算起来都不足七个月,必定凶险。
云景熙沉默着,思量着近来的种种。
梁婉茹亦沉默着,这实在蹊跷。且不说那黑三棱的事,便是太医那一句“受了惊吓”,自己便已脱不了干系。
梁婉茹不自觉地偏过头去打量云景熙的神色,与他视线一对便窒了息。说不好自己在怕什么,又不敢躲避他的目光。
但见云景熙微一颌首,睇了眼旁边的席位,示意她过去的意思。梁婉茹扶了缘儿的手站起身,行到他面前一福才落了座,垂眸不言。
嘉妙仪的喊声盖住了厅中的其他声响,云景熙凑近了些对梁婉茹轻道:“如是累了便去歇着,不必硬撑着。”说着笑意促狭地睇着她,补了句,“你又不是太医。”
守不守着都一样。
“……诺。”梁婉茹颌首应下,侧头见一宦官入了殿,一揖道:“陛下,宫正司问出来了。”
好快。
众人均等着结果,云景熙沉了一沉,思量着不耐道:“晚些再说。”
卧房里倏然安静,静得众人心中一惧。片刻后,医女匆匆地出了殿,一福身禀道:“妙仪娘娘生了……”
但未听到哭声。那医女又道:“是个小皇子。”
却是无人敢说一句“恭喜”,连云景熙也半点笑容都没有。虽是未说皇子夭折、亦未说嘉妙仪难产而死,但这般的安静,可见是情况不好。
顿了一顿,还是贤贵妃问那医女:“妙仪怎么样?”
“娘娘昏迷着……”那医女低低禀道,“皇子殿下哭不出来,太医说……说能否熬过去,便看这两天……”
鸦雀无声。
良久,云景熙一点头,叹息中尽是疲惫,吩咐太医尽力,又道:“传宫正司的人来。”
终于是要问到黑三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