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寒当晚回到屋子里,无力的躺下,脑子里全是那道身影,耳边是那清脆悦耳的声音。
“大少爷,大少爷。”
轻寒痛苦的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事情,可是别的事情轻寒什么也想不起来。后来,轻寒就想起了王同义,想起那个如玉般的王同义,儒雅清秀,想起他温润的笑容,想起他柔顺温暖的目光,他想做什么?他有什么目的?轻寒想着想着就沉沉睡去。
王同义有意相交一事,轻寒来不及探究其中深意,就奉命启程了。一如往常出门,母亲依旧泪水绵绵,木兰一脸不舍,柳姨娘干巴巴的嘱咐,不散温暖的叮嘱,晴姨娘话里话外的艳羡,西风目无表情的点头示意,曼妮英气洒脱的祝福。轻寒的目光淡淡的扫过耿府门前各色的神情,微微一笑,坐上黄包车,与石头扬长而去。
轻寒走后的第二天,老爷走进了太太的院子。
“老爷。”
太太急忙起身迎上去,老爷微微一笑,柔声说:“可是心里难受?”
太太垂下眼睛,低声说:“这天寒地冻的,来来回回,千里之外,做娘的哪有不担心的?”
老爷扫一眼翠儿,翠儿马上说:“太太才刚儿说要给老爷熬些粥,我去看看。”
老爷和太太看着翠儿走出院子。老爷转头看着太太,淡淡的说:“你相看的几家都不满意?”
“是,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尽人意。”
“我看韩家就不错。”
“老爷什么意思?”
“无觅不小了,是该定下了。”
太太心里一紧,看着老爷说:“老爷可知道什么了?”
“夫人多虑了,无觅的事定不下来,下面几个也不好定,木兰和曼妮尤其不能再等了。”
太太疑惑的看着老爷,老爷的面色如常。太太说:“可是我听着韩家的姑娘身子骨弱。”
“身子骨弱?听谁说的?不若哪天夫人亲自去相看相看?”
太太看看老爷,点点头说:“好。”
“尽快吧。”
太太微微一皱眉。
“这么急?”
“无觅眼看着二十四了,我像他这般年龄,无觅已经开蒙了。”
“那明儿我就给韩家递个帖子?”
“如此甚好。”
太太一早就递了帖子过去,韩家很高兴,当时就使了人过来传话,太太马上出门去了韩家。太太从韩家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老爷就来了。
“如何?”
“我倒是没看出来身子弱,倒是那双脚,虽不是天足,但也不好看。”
“什么意思?”
“应该是早些年收拾过的,可能是人不得劲,没收拾好,后来就索性放开了,看着有些怪异。”
“其他方面呢?”
“韩家到底是书香世家,又曾是钟鸣鼎食之家,规矩自然是一等一的好,那闺女看着倒是个可人儿,眉眼极是漂亮,气质清雅,待人接物大方得体,看着也是优雅贵气。听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家里又请了女子学校的老师教授西学,想来那也是博学多才的。”
“夫人挺满意?”
“是,这几家里就韩家算是不错,门户相当。”
“韩家能在这乱世中保住如今的家当和地位,岂是简单的。既然夫人满意,就定下吧。”
“这,是不是有些急了?”
“夫人不是相看了有些时日了吗?也不算是急。”
“要不等寒儿回来,问问寒儿的意见?”
老爷侧目看一眼太太,老爷的目光让太太心里一紧。
“老爷这么着急,可是寒儿……”
“定下吧。”
“好,我明白了。”
轻寒原本想着来回一个月也就足够了,没想到这一走竟然用了两个多月,轻寒回到北京城时已经是四月初了。
耿府大厅里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过饭,撤了桌子。老爷似乎心情很好,放下茶碗笑着说:“无觅可是要休息两天?”
“父亲,若是没什么事,儿子打算明儿就去公署,毕竟走了这么久,工作积压了不少。”
老爷微微一笑,看一眼太太,淡淡的说:“明儿休一日吧。”
晴姨娘捂着帕子嘻嘻一笑说:“轻寒还不知道吧,家里已经给你订了亲,明天呀是要去岳家的。”
轻寒脑子轰的一下,心底的痛一下子撕裂开来。轻寒盯着老爷艰难的开口:“父亲。”
老爷云淡风轻的说:“嗯,无觅也不小了,韩家门户不错,教养规矩亦是一等一的好,姑娘你母亲也看过了,为父和你母亲就做主订下了。”
“不,我不愿意。”
老爷脸色一沉,呵斥道:“你不愿意?你有什么不愿意的?这件事你没有反对的权利。明儿上韩家去,福子已经准备好了礼,让耿二陪着你过去。”
“不,我不去。”
轻寒起身往门外走去。
“站住,你这个孽子。”
老爷抬眼扫了一圈,其他人马上识相的起身行礼告退。瞬间大厅里只剩下老爷、太太,还有背对着老爷、太太,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的轻寒。
老爷严厉的盯着轻寒的后背,一字一句的说:“你想怎样?你是想学你那同事?也脱离耿家?好,好,好啊。那就去吧,让耿家的列祖列宗看看,耿家曾经自以为是的嫡子长孙多有出息,为了一个女人,就要脱离耿家,不认祖宗了。什么要学经世之才什么要报效国家,什么要光耀门楣,都是屁话,你就是一个不知好歹,不分轻重,没有担当的不孝子孙。你若是想清楚了,为父不拦着你,只一条,出了耿府的门,就别顶着耿府的姓了,我耿家没有这种没出息的儿男。”
轻寒回身跪在地上,仰头看着父亲说:“父亲,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喜欢?你倒是说说如何是喜欢?你喜欢她长的漂亮?你喜欢她才华横溢?你喜欢她气质如兰?你喜欢她优雅大方?你喜欢她家财万贯?你喜欢她什么?你说出来让为父和你母亲也帮你参详参详。”
轻寒低头不语,老爷冷笑一声说:“怎么?一无是处?”
老爷起身一甩袍子说:“为父不为难你,去祠堂里跪着,想清楚了。明儿一早做决定。”
太太几次想张嘴说话,老爷一个眼神,太太只能无奈又心痛的闭上嘴。
老爷说完向外走去,太太起身走到轻寒面前,看着儿子,低低叹息一声,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跟在老爷身后出了大厅。
门外老爷冷冷的站在门口,太太出来,搭着老爷的手,慢慢往院子走去。
“老爷,寒儿他真的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老爷侧目看一眼太太说:“他只能喜欢韩家的姑娘,那是她未过门的妻。”
“可是,我听说如今那些学生们都反对家里给定亲,说这是包办婚姻。”
“夫人希望儿子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规矩教养都没有的媳妇?”
“不,不。”
“那就好,夫人明白就好。”
“可是,可是我怕寒儿他想不开。那孩子从小就犟,万一……”
老爷轻轻拍拍太太的手说:“没有万一,他是我耿家的儿子,他必须想开。”
这一夜,轻寒笔挺的跪在祠堂冰冷的地上,面对着耿家的列祖列宗。长途跋涉的疲劳,惊闻订亲的气恼,失去真爱的痛苦,所有感情交织纠缠在一起,轻寒头痛欲裂。轻寒从没想过父亲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轻寒突然间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懂过父亲。轻寒想起祖父,想起祖母,想起父亲,想起母亲,还有那道娇俏的身影。轻寒痛苦的闭上眼睛,心痛到撕裂般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管家站在祠堂门口外,叹口气说:“大少爷,老爷说若是大少爷想清楚了,就赶紧起来吧。”
轻寒点点头,慢慢起身,稍微活动一下僵硬的双腿,慢慢移到门口。管家赶紧伸手扶住轻寒,低声叹息。
管家扶着轻寒慢慢走,轻寒走了一段路双腿有了感觉,轻寒低声说:“福伯几点去韩家?”
福伯笑了,高兴的说:“这会儿就去递帖子,可能会赶在晌午,大少爷要在韩家吃午饭。”
“好,我先回院子。”
“好,好,石头扶着大少爷回去,大少爷您先补个觉。石头,把屋子烧热一些,厨房姜汤该是熬好了,让大少爷喝一碗,用些粥再睡。”
管家一叠声吩咐完,把轻寒交给石头,然后一溜烟给老爷报信去了。
轻寒回去稍微躺了一会,就起身洗漱后去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儿子这会儿就去了。”
“这会儿有些早。”
“不早了,之后儿子还要去公署。”
“那就去吧。”
轻寒去了一趟韩家,放下礼物,聊了几句,就托词工作繁忙,告辞出来,匆匆去了公署。
整整忙碌了天,晚上轻寒与张言等几个同事一起吃饭喝酒,一直到半夜。轻寒醉的厉害,连路都认不清了,石头要背着轻寒,轻寒推开石头嘟囔:“我没醉,我自己能走,你看我清醒的很,清醒的很……”
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家,轻寒一进屋子就瘫倒在床上。石头替轻寒脱掉鞋子、棉衣,盖好被子。等石头走了以后,轻寒睁开眼睛,眼角缓缓流下一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