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玉兰一直低着头,不敢抬眼。
轻寒回头淡淡的说:“下去吧,这里有我。”
“是。”
玉兰行礼端着空药碗退出去。出得门外,一直低敛的眼睛慢慢抬起,复杂的看着紧闭的屋门,长长的无声的叹息着,尽力平复着忐忑不安、恐惧异常的心。
玉兰抹黑进了屋,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玉兰差点惊叫出来。
“玉兰。”
“娘,你怎么在这?吓死我了。”
“别拉灯,问句话就走。老实告诉娘,大少奶奶是怎么回事?”
黑暗中玉兰轻轻颤抖着,纠结无比,脑子里闪过大少爷深若寒潭的双眸。
玉兰低垂着的头慢慢摇着,咬了咬嘴唇,握紧双手,低声回答:“不知道,吃过饭就在院子里凉着,进去没一会儿就出事了,我听着大少爷的声音变了调,害怕出事,就打发了小丫头去叫娘。谁知道,就真出事了。”
即使屋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凭经验,福嬷嬷也能听出玉兰话里的慌乱无措。
“玉兰,府里对咱一家子啥样,你心里有数。老爷、太太有多看中这个孩子,你不是不知道?今儿这事不对劲,你在大少爷院子里伺候,咋就这不小心?大少奶奶有了身子,竟然啥也不知道。大少奶奶不知深浅,你也不知轻重?娘知道你跟槐花那丫头好,可那丫头是个没福的。这怨不得谁,只能怨那丫头命不好。你老老实实告诉娘,可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玉兰暗暗松了口气,稳稳心神说:“娘,你瞎想啥呐?槐花妹子咋就没福了?我瞧着大少爷心里还想着她呢。槐花妹子是个有福的,不白瞎活了一场。大少奶奶这事是我不对,明儿我就去太太院子里跪着,我……”
“真的?真不是你做了啥?”
“娘,我再傻也分得清轻重,这是多大的事,借我个胆,我也不敢呢。”
福嬷嬷叹口气,疲惫的摆摆手,起身低声说:“大少奶奶经这一遭,那身子骨怕是要好好养一阵子,你尽心点。你可别忘了,要是没大少爷,你坟头的草得有一人高了。”
玉兰乖巧的点点头,送亲娘离开。自个儿躺在床上,压着胸口喘气。
玉兰咋也想不通,大少爷这到底是为了啥?想的脑袋生疼,也想不明白,只能不断的安慰自个儿,大少爷是好人,大少爷想做啥自有大少爷的道理。自己没啥能报答大少爷的,这点子事力所能及,只要大少爷乐意,谁也不告诉,就按大少爷的话做就行。想着想着,玉兰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新房里,轻寒柔声低语:“睡吧,好好睡一觉。”
雅子点点头,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疲惫至极的雅子很快就又睡着了,轻寒静静的坐在床边,复杂的看着熟睡中的雅子。抿抿嘴唇,起身轻手轻脚出了门。
轻寒直接去了前院书房,果不所料,耿二一看见轻寒就冲着屋里报了一声:“老爷,大少爷来了。”
“嗯,进来吧。”
书房里传出老爷慵懒的声音。
老爷斜靠在榻上,神态依旧肆意慵懒,只是不再年轻俊逸,更多的是疲惫和倦怠。老爷手中拿着一本书,眼睛却瞅着刚从门外进来的轻寒。
“父亲。”
老爷没应,幽幽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轻寒。轻寒心下一紧,紧走两步,微微低着头,恭敬的站在榻前。
老爷盯了半天,嘴角一抬,冷哼两声,依旧不做声,低头看着手里的书。
书房里气氛低迷压抑,两人的呼吸刺耳粗重。
许久,轻寒抬起头,深若寒潭的双目尽是伤痛,一眼不眨的看着父亲。
老爷心下一软,这是大儿自成人后第一次情绪外露。
幽幽叹口气,终归是自己的儿,且看他作何解释。
老爷放下手中的书,扬扬下巴,淡淡的说:“坐吧。”
轻寒眼下的青黑,眼底的哀伤,眉间的疲惫,做父亲的又怎能看不到?
纵有万千暴怒,看着这样的儿子,老爷怎么也发不起火来,终是长长的叹口气,幽幽开口:“无觅可是想好了如何跟你母亲交代?”
轻寒苦涩的抬抬嘴角,慢慢点点头,缓缓开口:“父亲不怪儿子?”
“怪,怎么不怪?可我信自个儿的儿子,无觅既然这般做了,就一定留了后手。可你母亲,一辈子恪守规矩,最看重的就是身份,庶出的都看不上眼,又怎容耿家的孙儿是外室所出?”
轻寒楞了一下,抬眼看看父亲,看来父亲误会了。刚想开口解释,又一想,这样也不错。父母亲年事已高,留点念想也是好的。于是借着父亲的话题说:“在中国的地界儿上,日本人能横多久?儿子不会让耿家的儿子身份尴尬。再者说了,儿子还是自个儿喜欢的女人生的好。”
老爷惊诧的抬抬眉,眼底多了以往的戏谑,点点头说:“无觅自个儿心里有数就好,去看看你母亲吧,这回气的不轻,想好了说话。”
轻寒起身恭敬的给父亲行了一礼,郑重的说:“儿子谢谢父亲!儿子这就去看母亲。”
老爷嫌弃的摆摆手,没多看儿子一眼。
太太院子里,轻寒赔尽了不是,左一个保证,右一个一定,连糊弄带哄,总算安抚了急着抱孙的母亲。
从母亲院子里出来,轻寒回到自己的院子,这才知道雅子出门了。
玉兰看着大少爷铁黑的脸,知道自己这是又犯错了。紧着给轻寒解释,老实的玉兰连甩锅都不会,一个劲儿的告罪,说自己没看好大少奶奶。
原来,轻寒离开没一会儿,雅子就醒过来了。玉兰小心翼翼的守在床边,低声细语的告诉雅子大少爷的去向。在说太太因着这事,又病倒了的时候,玉兰特意加重了口气。
雅子半闭着眼睛,玉兰看不到雅子眼底的疑惑。
躺在床上,雅子悄悄活动活动手脚,感觉了一下,除了身体有些虚弱,没有其他的不适。
雅子轻轻抚摸着平坦的小肚子,怎么也想不通,一向身体康健的自己怎么会流产?
雅子仔细回忆着这些天,似乎没有可疑之处。越是如此,雅子心里越不安,疑惑更甚。
静静的考虑了几分钟,雅子睁开眼睛,柔声对玉兰说:“我想去医院。”
玉兰惊得张了张嘴,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玉兰马上劝到:“大少奶奶,您现在是小月子,可不行乱来。作了病,可就是一辈子。大少爷请的大夫可是北平有名的,留了养身子的方子,去医院也不见得瞧得比这好。”
玉兰的神态又怎能逃过雅子的眼睛。雅子心里的疑虑更甚,立马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杏眼里溢满泪花。抽抽噎噎的央求玉兰:“玉兰,我对不起轻寒哥哥,没能留住这个孩子。我要好好看看医生,确定一下自己身体的真实状况。我不能再让轻寒哥哥为难,父亲母亲那里也好有个交代。”
老实木纳的木兰又哪里是狡猾的雅子的对手,没几句话,玉兰就让了步,亲手替雅子穿戴齐整送出了门。
玉兰目送雅子离开,几乎是一路跑着到处找大少爷。等再回到院子里,正碰上轻寒。玉兰喘着粗气,哆哆嗦嗦的跟轻寒说雅子去医院了。胆颤心惊,惊慌失措的眼神落在轻寒眼底,轻寒摇摇头安抚道:“大少奶奶不了解中医,对西医更信任一些。让她去瞧瞧也好,能安心些。可说了去哪家医院?”
玉兰慌乱的摇摇头,轻寒只好安慰到:“没事,你伺候大少奶奶一贯尽心,去把药熬好,等大少奶奶回来喝。”
说完轻寒转身向外走去,心里连连冷笑。
雅子出门叫了洋车,直奔中日友好医院,找到院长,亮出自己的证件,要求院长为自己安排医生。
在日本院长疑惑的目光里,雅子淡定的跟着院长安排的医生去做检查。
检查结束后,医生给出的结果令雅子松了口气。可接下来,医生的话让雅子惊诧。
“我的检查只能告诉我,雅子小姐才流产,但流产的原因不得而知。”
雅子微微眯眼,平静镇定,看不出喜怒。
“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中国人习惯用植物治病,医术被叫做岐黄之术,会岐黄之术的人很神秘,甚至会看运势,跟西方国家早期的巫师颇有相似之处。被他们当做药物的大部分植物对疾病的确是有效的。但它们或多或少的都有一定的毒副作用,其中有几种可以造成流产。我曾尝试过研究它们的成分,但一无所获。”
“您确定?”
“是的,这是中国的同行说的,当时他很骄傲。我想,杀人于无形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此刻的雅子异常的冷静镇定,内心翻滚,面上却丝毫不见任何情绪。雅子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了握,随即恭敬的行了一礼。
“谢谢您!我想我会找到答案的。”
雅子从医院出来,神色莫测,抬眼望去,不远处就有一家药铺。雅子冷冷的看着酷热中纹丝不动的幡子,眼底一片冰冷,一道狠厉闪过,微微抬起嘴角,低声自语:我的轻寒哥哥,千万别令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