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街那天下了一夜的雪依旧纷纷扬扬,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天地间尽是苍茫的白色,阴沉沉的天空,北风萧萧,仿佛有人低泣。
轻寒原本不想去,昨夜雅子留在轻寒的房间。雅子告诉轻寒:“您必须去。”
轻寒嘲讽的看一眼雅子,点点头说:“好,跟雅子一起。”
雅子故作欣喜的笑着说:“轻寒哥哥尽力了,无论结果如何,您的朋友都不会怨您。”
“是的,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已经尽力了。”
北风呼啸中,车队慢腾腾的出发。
抗联队员被押在卡车上,大片的雪花撒落在脸上、肩头。
关老师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圆润,迅速消瘦的身躯,苍白疲惫的脸色,唯有一双黑亮的眼睛,无畏勇敢、坚定不移的望着前方。目光仿佛穿越了这纷扬的大雪,穿透了无边的苍茫大地,无视生命已到了尽头。消瘦和苍白都遮不住浑身上下散发的大无畏精神。
轻寒和雅子坐的车紧随其后,透过车窗,轻寒幽深的目光盯着卡车上的同志们,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车队速度很慢,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路面很滑。
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宁静压抑的清晨。紧接着,紧密的枪声,爆炸声此起彼伏,纷乱的跑步声,声嘶力竭的嘶吼声清晰的传来。
轻寒和雅子所坐的车也紧急刹车。轻寒坚毅冰冷的五官没有一丝起伏,雅子厉声喝问:“什么情况?”
“有人劫车。”
雅子极快的看一眼轻寒,掏枪上膛,动作一气呵成。推开车门,抬脚下车。
冷静的说:“我去看看。”
轻寒一语不发也推开车门,从另一边下车。
轻寒绕到雅子身边,用车体遮挡两人,低声说:“小心。”
雅子双眼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命令司机:“下车,注意隐蔽。”
双方交战激烈,酒井疯狂的嘶吼着:“是抗联,给我打,通通消灭。”
卡车上,关老师和抗联队员眼神迅速交汇,马上开始反抗。
酒井阴毒狠厉,得意的大喊:“后援马上就到。”
远处已经传来刺耳的摩托车声和密集的跑步声。轻寒皱着眉头往后看,雅子脸色一白,低声说:“我不知道。”
轻寒冷冷的瞥一眼雅子,阴冷出声:“引君入瓮。”
雅子冷静的观察一下现场的状况,淡淡的说:“我说了不是我。没有机会了,必须让他们撤退。”
轻寒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卡车,关老师和抗联队员们已经被强行押下车,日本兵甚至用他们的身体做掩体。轻寒红了眼,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过去。
雅子一把拉住轻寒,低声说:“没有机会了。”
轻寒狠狠的甩开雅子,脚下不停。雅子只能紧随其后。
混乱中,雅子迅速搜寻酒井的身影。
毫无意外,酒井一边指挥,一边注意着这边的情况。
雅子马上侧目对轻寒低语:“酒井一直盯着你我。”
轻寒抬眼一看,冷静下来,脸色依旧冷硬。
雅子举枪射击,同时狠厉的大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缴枪不杀。”
关老师回头看一眼雅子,轻寒复杂焦急忧心的目光落在关老师眼底,多年的默契,关老师瞬间感觉到了危险。
关老师不顾一切的挣扎着往前跑了几步,高声大喊:“快撤,快撤,别管我们,小鬼子来了。”
一起被押着的抗联队员此时也已经能够听到清晰的大队人马气势汹汹的来势,同时不顾一切的挣扎着往前跑,对正在拼命营救他们的战友大喊:“快走啊,快走。别管我们,小鬼子来了,小鬼子来了。”
恼羞成怒的酒井虽然听不懂他们喊什么,但他们不顾一切的挣扎和反抗彻底激怒了酒井,酒井冷酷的下达命令:“全部击毙。”
一阵枪声,关老师和被捕的抗联战士们倒在了血泊中。小鬼子大队人马赶来的动静响在不远处。前来营救的同志们含着眼泪撤退,最后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战友们,仇恨,染红了双眼,疯狂的向敌人射出一发子弹后,迅速撤离。
轻寒眼睁睁的看着关老师和战友们倒在血泊中,却什么也不能做。猩红着双眼紧紧盯着撤退的同志们,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顾不上哀伤,轻寒紧走几步,确定战友们已经安全。这才回头看着雅子,目光冰冷阴沉。
雅子闭了闭眼睛,镇定平静。无力的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目光平静的看着酒井指挥着士兵清理现场。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疏离冷漠。
夜色降临,清冷的弯月孤零零的挂在天边,没有星辰的陪衬,茫茫的夜空凭添了寂寞寥落。沙沙的冷风吹过,枯枝瑟缩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
轻寒哀痛无比的坐在书桌前,木然的看着窗外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夜。心中的刺痛难以忍受,眼中却再也无泪。
轻寒抬手拽出那块五福玉佩。带着身体的温热,落在冰凉的手心,瞬间融为一体,冰凉润滑,玉的凉意瞬间侵蚀全身。
轻寒低头亲吻冰凉的玉佩,眼前全是槐花最后的模样,苍白的小脸,精致的五官,鲜红的血沿着嘴角蜿蜒而下。槐花漂亮的大眼睛痴痴的看着自己,仿佛哀声低语:“寒哥……寒哥……”
画面一转,五花大绑的关老师奋不顾身挣扎着往前跑,声嘶力竭大声呼叫,背几乎被打成筛子。就这样,关老师也没有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依旧艰难的往前跑,拼尽全力叫着:“快走,快走啊。”
直到慢慢倒下,血染红了雪。刺目的雪白和鲜红落在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轻寒的心瞬间紧缩。
这样的画面交替着在轻寒眼前旋转,在脑子里清晰的一遍又一遍上演。
轻寒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痛到无法呼吸。
轻寒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提起冻僵的手,颤抖着在雪白的纸上写下: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轻寒扔掉笔,心痛难忍,一口腥甜上涌,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落在雪白的纸上,轻寒仿佛看见了当年的祖父。颓然瘫坐,缓缓闭上眼睛。
门轻轻推开,雅子一身戎装悄无声息的走进来。
这是雅子第一次穿着军服走进轻寒的住处。
轻寒听出来那是雅子的脚步声,痛苦在心里一阵翻滚,此时的轻寒不想见雅子。经历了今日,轻寒再一次清晰的看到,两人之间只能是敌人,血海深仇的敌人。
轻寒懒得睁眼看到自己的仇人,怕眼底的仇恨再也压不住,怕颤抖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掐上她的脖子,怕碎裂的心在她假装无辜的眼底成灰成粉。
雅子安静的站在轻寒身后,许久,雅子轻叹一声,抬手抚上轻寒的额头。温热的手放在冰凉的额头,雅子心底一颤。
轻声低语:“轻寒哥哥,您相信我吗?”
寂静中,轻寒淡淡开口:“信。”
雅子闭了一下眼睛,低声说:“如今说什么都无用,您的眼睛不会欺骗您。但我依然想解释一下,不是我,我不知道。”
昏暗的灯光下,轻寒的脸色苍白憔悴,神色哀伤。
轻寒慢慢睁开眼睛,冷硬俊逸的五官充满忧伤和痛苦。
轻寒起身站在雅子对面,俯视眼前一脸无辜的女人。
“你没错。”
雅子心里一紧,仰头看着轻寒,痴痴低语:“时间会证明一切。”
轻寒漠然抬抬嘴角:“是,时间会证明一切。”
轻寒抬脚迈着冻僵的双腿走出书房,背影孤独清冷坚定。
宪兵队的监狱火速枪决了一批在押人犯,没有理由,没有证据,没有审判。酒井想杀人的时候,不用任何理由。
恼羞成怒的酒井开始大刀阔斧的清理宪兵队内部。
轻寒忧心忡忡,每天都关注着当日的报纸,生怕错过组织上派来接头的同志。
宪兵队的情况轻寒更是担心,那个藏在深处的自己人会不会被酒井挖出来?
无奈、焦急、担忧、茫然、焦躁,各种莫名的情绪浮上心头。
无法述说的郁闷和痛苦压的轻寒喘不过来气。
轻寒压住心头百般的情绪,为了得到宪兵队的消息,端着自己那张英俊无比的脸与雅子周旋。
雅子那张清秀的脸也每天几变。对上武田太郎时,卑微恭谦;对上酒井时,冷静淡定;对上轻寒时,深情迤逦;对上人犯时,冷酷恶毒。
有时候轻寒觉得雅子脸上带着一层面具,真想伸手替她撕下来。
审讯室里,酒井面对一副痴傻模样的老憨,怒火中烧。恶狠狠的抬起老憨的下巴,阴冷的说:“你是共党?”
老憨惊恐万分的瞪大眼睛,哇哇大叫:“别打我,别打我。啥是共党?啊……啊……我是,我是。”
雅子站在酒井身后摇摇头,看着一脸茫然的老憨,睁着两只茫然无措的眼睛,嘴里哇哇大叫。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共党?
酒井心里也是不信的,可是其他脑子看似清楚的中国人都仔细查了几遍,谁才是宪兵队里的内奸?
这个让人恼火和难堪的问题虫子般噬咬着酒井的心,酒井不相信自己找不出这个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