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寒微微一眯眼。
“我要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必做,关嫂子可能会观察一段时间,然后找机会向你灌输抗日的思想。”
“这就是所谓的策反吧?”
“嗯,上级是这么安排的。”
“她的安全谁来负责?”
关老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她会自己注意。”
轻寒闭了一下眼睛说:“我不能想象一旦出事,她一个女人会怎么样?”
关老师紧握拳头,咬紧牙关低语:“我们所有的同志都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轻寒侧目用黑黢黢的眼睛看着身边的男人,依旧如记忆中的那般儒雅温润,清瘦苍白的脸色,坚定固执的眼,轻寒沉默了许久,轻声说:“我会尽力。”
轻寒想说的是我会尽力帮助你们,我会尽力护着关嫂子,我会尽力保护自己,但话到嘴边轻寒却觉得没必要。关老师却似乎明白了,微微一笑,低声说:“谢谢!”
“我们是朋友。”
“是,我们是朋友。”
两人相视一笑,眼睛里全是欣慰和信任。
五月的一个礼拜天,关老师带来了共产党的抗日宣言。关老师告诉轻寒,无论条件多么艰苦卓绝,共产党人抗日的决心一如既往,绝不会因为任何困难就退缩。
安静的教堂里,关老师的话让轻寒眼前一亮。从四月传出国民政府再次剿共的消息开始,轻寒的心就一直忐忑。国民军封锁了苏区,粮食和盐是一粒也进不去。可以想象苏区的状况,轻寒难以想象,共产党人在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情况下是否依然会坚持抗日。如今,关老师带来了共产党人坚定不移的宣言。这一瞬间,轻寒眼前亮光一闪,焦躁不安的内心瞬间沉静。
轻寒悄悄握住关老师的手,紧紧的。轻寒低声说:“无觅愿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谢谢!”
关老师这声谢谢,情深义重。如今的局势下,耿轻寒还能坚定的帮助共产党人,说明耿轻寒有一颗热烈的爱国之心,是大义凛然之人,是真正的勇士和战士。
六月,南京政府传来让人愤慨的消息。“攘外必先安内”成为基本国策,轻寒听到后冷笑数声,站在卧室的窗前,看着星空,失望潮水般淹没了轻寒。这就是自己曾经抱着幻想的政府,口口声声为了中国民众,为了四万万同胞。难道就是让四万万中国人做亡国奴!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侵略者的铁蹄踏遍我中华!
轻寒抬头望天,寂寞的天空下,乌云层层叠叠,没有月亮,没有星辰,刚带绿意的新枝只有斑驳陆离的影子。
轻寒耳边想起那句千年来令中华人荡气回肠的话:“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千百年来,多少中华志士就凭此行走。更有“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惊世绝语。
而如今,我泱泱大国竟败落如此,懦弱如此,面对小小倭寇,不战而退。这是何等的耻辱!这是何等的懦弱!这是何等的敌我不分?竟然为了个人得失而置民族大义于不顾。
轻寒面对茫茫夜空,低语:“祖父,您看看到了?这样的政府孙儿该如何报效?”
不管轻寒内心如何风起潮涌,面上依然顾我,每天按部就班的去太郎的公署,礼拜天陪着他的小丫头去教堂。槐花已经完全融入到教会中去了,坐在那里,虔诚而专心。
轻寒曾低问:“你开始信上帝了?”
“不,我只信寒哥。但这又如何?如果这世上真有上帝,我唯一祈祷的就是:愿上帝保佑寒哥,让寒哥的心愿达成。不论未来的路如何难走,作为上帝的子民,我愿上帝与我一起陪在寒哥身边。”
轻寒紧紧抱住她的小丫头,低语:“槐花,我曾说过无数次对不起,你的寒哥对不起你。是我把你带进了危险……”
槐花伸手捂住轻寒的嘴,靠在轻寒怀里坚定有力的低语:“不,我不许您这样说。我愿意,寒哥,只要在您身边,无论您做什么槐花都无条件的支持您。”
“傻丫头,这么信你的寒哥,万一你的寒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呢?”
小丫头笑了,笑的甜蜜而幸福。
“寒哥,我宁愿陪您一起下地狱,也不愿独自一人去天堂。”
“槐花,我的傻丫头!”
槐花是轻寒内心郁闷压抑唯一的解脱,是轻寒经历蚀骨噬心的唯一救赎。
六月,奉天终于完全走出了冬天,那种冻死人的感觉过去了。不怕冷的轻寒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怕冷的槐花却仿佛获得了新生一般。脱下棉袄,身子更加的轻盈灵动。小丫头为了能帮轻寒,最近一直努力读书识字。原本就冰雪聪明的小丫头,加上轻寒这个饱读诗书、贯通中西、融汇古今的老师悉心教导,文化水平可谓一日千里。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出书卷味来,原本就艳丽雍容的容颜,加上淡淡的书卷味,让他的小丫头更加明艳诱人。
轻寒一下车就看他的小丫头站在那里,这是奉天最靓丽的景色,轻寒百看不厌。
“寒哥。”
槐花带着艳丽的笑容迎上来。
轻寒宠溺的揽住小丫头,低声说:“今儿有风,可是冷了?”
“没感觉呢,若是在北平,这会儿寒哥已经嫌热了呢,大小姐也会见天的喊着吃冰糕。”
“看来还是奉天的天气好,这会儿正舒服。”
两人说着话进了门,佐藤开着车离开。两人听见了汽车远去的声音,槐花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说:“关老师说这两天奉天会有动静。”
“谁要动?”
“关老师他们已经成功组建了一支队伍,想跟小鬼子干一仗,让奉天的小鬼子不能那么舒坦。”
“具体时间?”
“关老师没说,大概就这两天吧。”
“嗯,这两天你就别出门了。”
“可是喝酒了?”
“没,打牌了。”
“我以为吴镇守使会留您吃饭。”
“留了,不乐意。赵占海也在,不乐意看见他。”
一说赵占海,槐花想起来了,今儿早上从教堂出来时,看见两名妇女领些日本兵气势汹汹的直奔广场边的一户宅子。当时正好是信徒们做完礼拜往外走的时候,广场上似乎还飘荡着牧师和信徒们虔诚的祈祷声,两名妇人分别站在小鬼子的吉普车两旁车门上,指手画脚,眉飞色舞的指点着路。
一开始槐花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只觉得很怪异。身穿旗袍的妇人,荷枪实弹的小鬼子,这样的组合简直就是美女与野兽,很不协调。
槐花也随着路人的目光看着这诡异的搭配。
耳边是路人小心翼翼且不满的议论。
“那俩老娘们又干啥去?”
“还能干啥?那就不是干人事的主,指定是又去害人呢。”
“家里的爷们也不知干啥吃的,由着老娘们瞎折腾?”
“瞧一眼就知道,家里的爷们指定是怂包,靠着老娘们的裤腰带活呢。”
“妈呀,这俩老娘们一看就知道那裤腰带松着呢,谁家老爷们这么倒霉?那都不是一顶绿帽子,怕是十顶八顶都不止。”
“那算啥?指不定还让日本人给睡了呢。”
“瞧见没,还真是下害去了,又抓人了。”
“真是作孽呦,这见天的抓人,前一阵子说是抓抗日分子,这几天听说又抓共产党。”
“哎,我听说共产党可全都抗日啊。”
“得,搁这么说一个意思?”
“日本人也就算了,我就看不惯那俩老娘们,瞧把她们嘚瑟的。”
槐花驻足看着那边的动静,果然日本人直接闯进宅子,大人小孩一起被押了出来。那俩妇人完成了领路的任务,卑躬屈膝的跟日本兵说了几句话,然后趾高气扬的离开了,无视身后的唾骂声。
槐花直到这会儿还没想通呢,憋了一天,一见轻寒就急着把早上看见的、听见的捡重要的说给轻寒听。低声问轻寒:“她们图了什么?这么祸害自己人?”
“能图什么?她们以为日本人能给她们荣华富贵,她们指着踏着同胞的尸体享受自己所谓的好日子。”
“寒哥,这样的荣华富贵不要也罢,让所有人唾弃。再说这是在中国的地界儿上,那日本人还能一直待在中国?今儿我听着许多人都骂她们呢。”
“有些人生来就是奴才,骨子里都透着奴颜,你就是想扶着她们站起来,她们那一身软骨头也站不住。”
“我听说赵占海也是那种人,整天跟着日本人害自己的同胞。好些人背地里诅咒他早死呢。”
“是啊,可怕的不是带枪的日本兵,而是我们自己的同胞,我们视为亲人的同胞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客厅,王嫂子端着洗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
“先生、夫人,先吃些水果。”
晚饭后,两人像往常一样出门散步,就在宅子附近随意走走,也顺便说会子话。
正是奉天最好的季节,傍晚的风徐徐吹来,绿意已经爬满了树枝。天边如血的残阳渐渐隐去,留一丝血红挂在远方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