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市,气温仍在三十度左右,暑气积攒,越到傍晚越热。
韩扬停在小区超市靠窗这排,货架上摆着一瓶瓶老干妈,他拿起一瓶假装看价格,目光却穿透玻璃窗,期待地盯着马路斜对面的地铁口。快五点半了,她该到了。
刚这么想,人来人往的地铁口,突然出现一道纤细身影,穿白色短袖衬衫,过膝黑色长裙,简单干净。她挎着包等在人行道一侧,绿灯亮,她混在人流中朝这边走来,微风吹动她黑色裙摆,露出白皙漂亮的小腿。
韩扬咽了咽口水,推推眼镜,放下老干妈,从另一侧货架随便抓瓶饮料,去柜台结账。
他是小区里长大的孩子,超市老板娘认得他,知道韩扬在省内最好的大学读研究生,也知道韩扬以前住校,上周才突然决定回家住,然后每天都假装来超市买东西,实际是为了找机会与韩家漂亮的新租客“偶遇”。
“喜欢就追啊,你名校研究生,有房有貌,一追准成。”老板娘一边结账,一边看着韩扬笑。
江市人有钱,外地女人都巴不得嫁过来呢。
心事被戳破,韩扬脸红了,付款后拎起饮料狼狈而逃。
离开超市,热气扑面而来,韩扬心更热,站稳了,随意般往左侧看。
一眼就看到了十几步外的林月。
林月也看见他了,房东吴女士的研究生儿子。半月前她搬过来,在楼下遇见韩扬,高高瘦瘦的,一身书卷气。得知她租的是他们家位于五楼的那套房,韩扬主动帮她搬了几次行李,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又来买东西啊。”林月笑着问。
韩扬看看手里的饮料,心虚点头,然后自然而然地与她并肩而行。离得近,韩扬闻到淡淡的发香,像是玫瑰,但也不确定,女人用的东西,他不怎么懂。视线斜过去,看到林月挎着包的手臂,又白又嫩,从袖口到指尖,没有一丝疤痕,莹润得像瓷。
“这么忙?”她一直在按手机,韩扬好奇问。
林月对着屏幕笑:“还好,跟我学生聊呢。”
韩扬偷偷瞄她手机,刚好对面的人发了新消息过来:“妈妈叫我吃饭,林老师也快点吃饭吧,明天见!”头像是个戴蝴蝶发卡的小女生,六七岁的样子,文字后面还配了一个可爱的小公主飞吻表情。
林月回复:“嗯,不许挑食哦,[乖]”
戴蝴蝶发卡的小女生:“嘿嘿嘿。”
林月收起手机,脸上还带着笑,她教一年级数学,班里四十六个学生,一个比一个暖。
韩扬努力找话题:“现在的孩子,跟老师关系越来越近了……”
林月喜欢孩子,提起孩子就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变成了她说,韩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进了小区正门,再走五六分钟,到了韩家所在的楼幢。韩扬一家住二楼,顶楼那套改成三间一室出租了,包括林月租的那间。
“我上去了。”韩家门前,林月轻声道别。
韩扬嗯了声,目送林月往上走,转弯,又听了会儿脚步声,他才恋恋不舍地拿出钥匙。
一推门,却见他母亲吴女士站在玄关,绷着脸,神色极度难看。
韩扬目光闪烁,手攥紧了饮料瓶,是不是,又被母亲看见了?
吴女士什么都没说,转身去了厨房。
韩扬肩膀放松,回自己房间,躺到床上,脑海里全是林月柔美微笑的脸,是她白嫩的手臂。
他喜欢林月,他想追她,明天,明天一定要告诉她。
第四节课结束,小学生们开心地去食堂吃饭了,林月坐在讲台前整理教案。
“老师。”
林月抬头,看到六岁的傅南小朋友抱着课本站在讲台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她。这孩子一直都很内向,主动找她肯定有事,林月立即走下讲台,弯腰,柔声问傅南:“南南怎么了?”
傅南小脸蛋红了,翻开课本,慢慢又认真地翻了几页,然后指着一张图问:“老师,这只兔子怎么是灰的?”
那是一道三加一的数学题,三只白兔子旁边单独画了一只灰兔子。
林月万万没料到是这样的提问,看看傅南,她笑着解释:“因为这三只是白兔妈妈生的,灰兔子是灰兔妈妈生的,灰兔子没有哥哥妹妹,想去找小白兔们玩。”
傅南懂了,但还有困惑:“有灰兔子吗?我没见过。”
林月笑,牵着傅南坐回座位,她手机搜出一段灰兔子视频,播给傅南看。
亲眼看到灰兔子,傅南瞪大了眼睛,新奇地盯着屏幕。
三分钟的视频,林月耐心地陪他,只是播到一分钟,突然有电话进来,显示“房东吴女士”。
林月疑惑,跟傅南商量:“老师接个电话,讲完再看可以吗?”
傅南乖乖点头。
林月就坐在他旁边接听,电话中吴女士声音刻板无情,说是租给林月的那间房有人出高价,要求林月三天内搬走。林月懵了,她上个月才与吴女士签了半年的租房合同,定金也交了,怎么能说毁约就毁约?
林月试着讲理。
“定金我双倍还你,你早点搬走。”吴女士态度坚决,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林月看着手机,愤怒过后,是浓浓的疲惫。江市房价高,她大学刚毕业,贵的地方住不起,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处距离学校只有十几分钟地铁的小区,房租勉强能接受,没想到刚稳定不久,就被人赶出来了。
“老师,你没地方住了吗?”耳边传来傅南稚嫩的声音。
林月:……
下午林月只有一节课,其余时间都在办公室找房子,要么贵要么远,都不满意,暂且记了几个号码,一下班,林月便烦躁地去看房了。校园门外,傅南排队等候周叔叔来接他,看见林老师骑车过来,他想像其他小朋友那样打招呼,攥了攥手,还是没喊出口。
同学们陆陆续续被父母、保姆接走,就剩他自己。
傅南坐在树荫下,嘟着嘴望着路口。
五点半,五点四十,五点五十五……
一辆黑色SUV停在了马路旁。车窗落下,露出一张线条冷硬的脸,男人穿了件灰衬衫,解开一颗纽扣,右侧锁骨处有条淡淡的刀疤。
“上车。”他喊傅南。
傅南抱住小书包,气鼓鼓地转个方向,身板笔直。
周凛见了,推门下车,反手关门时,绷紧的衣袖下现出结实的肌肉形状。
“局里有事,来晚了。”走到傅南面前,周凛弯腰,双手撑着膝盖解释道。
傅南扭头,小嘴儿噘得高高。
周凛:“对不起。”
傅南看他一眼,依然噘着嘴,然后丢下周凛,他自己上车去了,坐的后面。
周凛唇角上扬,带着小学生去吃馆子。
“我不喜欢在外面吃,都是地沟油。”闷声吃了半碗拉面,傅南突然放下筷子抗议。
周凛默默喝啤酒。
傅南盯着他。
周凛一口气喝了满满一杯,完了道:“再忍几天,我请个阿姨,包接包送包做饭。”
傅南耷拉下脑袋,他不喜欢阿姨,可他知道周叔叔忙,没空接他,也不会做饭,除了泡面。
吃完饭,回家。
周凛住的是老小区,没电梯,跟在傅南后面爬上五楼,傅南去写作业,他去洗澡。
家里就一个男孩子,周凛洗完澡直接穿着大裤衩出来了,双腿修长,胸肌上淌着水珠,一抬头,看见傅南站在空置的那间次卧前,呆呆地不知在瞅什么。周凛走过去,看向里面,没开灯,只有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太久没住人,床上堆了几样杂物。
三室两厅,如果傅南没搬进来,周凛基本只用主卧与卫生间,泡面都不用厨房。
“作业写完了?”周凛拉上门,低头问傅南。
傅南反问他:“周叔叔,林老师被房东赶出来了,没地方住,你把房子租给她吧?”
周凛愣住。
傅南终于不生他迟到的气了,抱住周叔叔一个劲儿地夸林老师人好。
“男的女的?”
“女的,可漂亮了,我们班主任偷看过林老师好几次。”
周凛:……
到底是班主任看得太明显,还是现在小学生都成精了?
“不行。”不管漂亮不漂亮,周凛都不答应,搬个女人来,放屁都得小点声,麻烦。
傅南又嘟嘴。
周凛摸他脑袋:“去写作业。”
“我不会!”傅南气冲冲地叫。
“哪个不会,我教你。”周凛推开傅南房门,要辅导一年级小学生做功课。
三分钟后,周凛被一道小学生加减法难住了,他会,但他不知怎么教会小学生。
“林老师就会讲。”傅南丝毫不觉得自己笨,只认定周叔叔笨。
周凛:……
“周叔叔,林老师今晚住哪儿啊,睡马路?”傅南还是很担心老师。
周凛突然奇怪:“她的事,你怎么知道?”
傅南就把中午林老师陪他看灰兔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凛皱眉,听起来是个好老师。
“你干什么?”回了神,发现傅南拿着他的小手机在翻号码,周凛眉心一跳。
“我问问林老师今晚住哪儿。”傅南认真无比地说,“你不租房,我让林老师跟我住。”
说完就跑一边去讲电话了,一声“林老师”,奶声奶气的分贝,跟与周凛说话时完全不一样!
周凛目瞪口呆。
林月也被自己的学生弄糊涂了,什么叫搬过去跟他住?
“你好,我是傅南的……叔叔,请问你找到房了吗?”
周凛及时抢过傅南手机,一边自我介绍,一边用眼神示意傅南闭嘴。
低沉浑厚的成熟男声毫无预兆传过来,林月震惊地忘了走路,停在陌生的小区门口,缓了会儿才尴尬道:“正要去看……那个,傅南的好意我心领了,也给您添麻烦了,我真的没事,那,您忙,我去看房了?”
女人音色轻柔,似潺潺泉水,只是听声音,周凛就明白小学生为何喜欢她了。
沉默几秒,周凛看眼傅南,认了:“我这儿主卧出租,如果林老师有兴趣,明天下午学校见。”
周凛没有介绍他的小区地址、房间情况,林月自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兴趣,但叔侄俩好心帮忙,出于礼貌,林月同意明天下午与周凛面谈。
“好,明天见。”周凛挂了电话。
林月看看手机,几秒后,她将手机放进包包,继续去看下午联系好的房子。吴女士给她三天时间搬家,她必须多看看,不能因为傅南叔叔一通电话就回家等明天,万一傅南叔叔提供的房间不适合她怎么办?
满脑都是房子,林月晚饭都没吃,赶在天黑之前,连续看了四处房源,其中两处在一个小区。可惜林月跑酸了脚底,也没能定下来,有一个单间价格、小区环境她都满意,但林月看完房,正好撞见隔壁租客回来了,是个手臂有纹身的光头男人,流里流气地盯着她,林月害怕,不敢租那里。
打车回现住小区,已经晚上八点多。
心烦意乱,爬到二楼,看着韩家紧闭的防盗门,林月犹豫两分钟,别开眼继续往上走。房子是韩家的,人家不想租房给她,她讲理又有什么用。大城市繁华,却也无情,没钱没房就只能忍。
进了门,林月环顾一圈,默默收拾行李。
凌晨一点,林月终于备完课,关灯躺到床上,失眠了。好想,有栋自己的房子。
睡得晚,早上闹钟一响,林月准时起床,洗脸刷牙,换好衣服出门。走到小区正门附近,看见韩扬拎着一份早餐往回走,高高瘦瘦的,穿件干净的白衬衫,穿过树荫跨进明媚晨光,他清秀的脸上也多了淡淡的柔光。
“早。”韩扬放慢脚步,笑着跟她打招呼,镜片下的眼睛探究地观察林月。昨天他在外面等到六点多,都没有等到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韩扬有点担心,更后悔为何一直没勇气要她的联系方式。
他笑容与往常一样干净,应该还不知道她被吴女士退租的事,林月回声“早”,若无其事擦肩而过。她与吴女士的不愉快,没必要转移到韩扬身上。
她急着赶地铁,韩扬慢慢走远几步,然后假装看一侧风景,余光瞄向后面,看见她拐弯,转眼就消失了。韩扬怅然若失,而他一个小时前买的早餐,早就凉了。
今天林月一共三节课,上午两节都是别的班级,下午那节才教傅南的三班。抱着课本走到教室门前,林月下意识往傅南的座位看,然后就对上了一双兴奋期待的黑眼睛,对她的喜欢,简单纯粹。
林月忽然就忘了租房的烦恼,微笑着跨进教室。
班长喊起立,四十六个一年级小学生齐声喊“老师好”,声音清脆好听。
林月轻松地讲课。小孩子们的思维与大人不一样,林月喜欢寓教于乐,譬如“3-1”的数学题,她会编个简单的故事,树上坐着三只猴子,有一只因为不爱洗澡身上痒痒要去河里洗一洗,那树上还剩几只?
小学生们一边哄笑不讲卫生的猴子,一边点着课本上的猴子图案数数。
四十分钟不知不觉结束了。
傅南要与同学们一块儿排队去校门口等家长,林月先回办公室,约好待会儿见。五点左右,林月来到校门前,学生们陆续被接走了,傅南自己坐在树荫下的长木椅上,脑袋朝校园里面望,看到她,傅南高兴地朝她招手。
“你叔叔还没到吗?”林月坐到傅南身边,笑着问。
傅南嘟嘴,对着马路一脸嫌弃:“他天天迟到。”
林月再次对傅南的家庭情况产生了好奇,摸摸傅南脑袋,她轻声问:“为什么是叔叔来接南南,爸爸妈妈呢?”她只是大学刚毕业的新老师,各班班主任手里才有学生们的家庭信息。
爸爸妈妈……
傅南耷拉下脑袋,小手来回来去转书包拉链,从林月的角度看,男孩小嘴儿噘得可高了。
“爸爸出差了,要出去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傅南闷闷地说,说完爸爸,他歪头,看着一位妈妈接走同学,傅南眼眶里突然蓄满了泪,两只小手一边抹了一把,才重新低下脑袋:“妈妈跟李叔叔去北京了。”
不要他了。
想到妈妈,男孩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林月隐约猜到,傅南现在,大概是寄养在叔叔家,至于傅南与周凛的关系,林月还无法判断。
“南南不哭,老师在呢。”林月蹲到傅南面前,抽出纸巾帮男孩擦泪。傅南使劲儿抽搭两下,不哭了,但依然泪眼汪汪的,依赖地望着温柔可亲的老师。
林月刚要哄他开心,一道黑影突然从旁边笼罩下来,林月本能地往上看,就见三步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修长笔挺的男人,黑裤黑衬衫,短发干练,黑眸鹰隼似的盯着她,好像在审视什么。目光相碰,林月还在惊讶,男人视线一转,落在了傅南脸上。
傅南好意思当着林老师的面哭,却不好意思让周叔叔知道,背过去揉揉眼睛,再努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站起来,小声喊“周叔叔”。
原来这就是傅南的叔叔,林月连忙站直,然后更震惊地发现,她才到男人胸口……对方简直就像一座黑山,浑身都散发着令人紧张的强势寒冽气息,但与昨晚林月遇见的秃头纹身男不同,在这位周叔叔面前,林月只紧张,并不恐惧。
“你好,我是周凛,傅南爸爸出差了,他回来之前,由我照顾傅南。”周凛伸手,自我介绍。
他声音低沉,伸手的动作有种特别的味道,仿佛训练有素,但谁没事会训练握手?
胡思乱想着,林月视线一垂,忽然发现男人手腕内侧有道疤,长约两厘米,愈合却未结疤,有些狰狞。林月莫名发憷,手停在了半空,没经历过大世面的小女人,只是看到一个带疤男人,白皙秀美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惧怕。
所以周凛懒得与女人打交道,这次提议租房给女老师,完全是为了傅南。
收回手,周凛摸摸口袋,掏出证件递给林月:“我刑警,伤是上周与劫匪动手留下的。”
他动作太快,林月没反应过来呢,眼前就多了一张证件,上面的警徽庄严醒目。
林月尴尬极了,她竟然差点怀疑一位刑警是社会混混!
“您好……”生平第一次与刑警打交道,林月更不知所措了,想到刚刚刑警同志想与她握手来着,林月赶紧又把手伸了出去,低着眼睛,不敢与男人直视。
周凛看看那只白净细嫩的小手,再瞟眼女人红透的脸,这才简单握了下,时间短到仿佛没碰,然后指着车道:“上车,先找地方吃饭。”说完也不管林月答不答应,他收好证件,径自朝路边的黑色SUV走去。
林月也是被他的身份震慑住了,跟着傅南走到车前,大脑才恢复转动,开始犹豫上车是否合适了。她根本不认识周凛,刑警,刑警就一定是好人吗?这么一想,林月偷偷看向驾驶座,恰好周凛也朝她看来,眉头皱着,隐含不悦。
林月心里一突。
“老师,上车啊。”傅南拉着车门,疑惑地望着老师。
被他一催,林月稀里糊涂就上去了,傅南开开心心地坐在老师旁边,再使劲儿拉上车门。
后座很宽敞,林月有点紧张,傅南看她,她也看傅南,努力保持微笑。
“安全带。”前面传来男人冷冷的提醒。
条件反射似的,林月低头就找安全带。
一大一小都系好了,周凛目视前方,反手将他手机往后递:“你们挑地方。”
林月迟疑,傅南熟练地抢过周叔叔的大屏幕手机,点开软件,小手指刷刷地滑,很快挑了一个餐厅出来,热情地向老师推荐:“这家好吃!上次周叔叔请组里吃饭,也带我去了!”
林月最先看到的是后面的标价,人均500……
“换个吧,这个有点远。”林月小声商量,她只是与周凛谈谈租房问题,随便吃点就行。
傅南急了,他喜欢林老师,想请林老师吃好点的餐厅。
“就那家,五点半能到。”周凛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托着下巴,透过后视镜瞄了眼小学生。
傅南满意了,林月不自在地别了下头发,一会儿还是AA制吧。
二十分钟后,三人先后进了餐厅包间。
周凛直接点了份三人套餐,林月性格如何,他一眼就扫出来了,让她点她也放不开。
服务员取走菜单,周凛靠着椅背,看眼林月,开门见山:“我工作忙,不能按时接送傅南,如果你搬过去,上下班顺路帮我带他,我免你房租。傅南不爱吃外面的馆子,如果你愿意做饭,一日两餐,每个月我给你两千。”
他查过保姆市场,这个条件很公平。
林月最在意的是房子,只要房子合适,她愿意交租金,并且免费照顾傅南。
“请问,您出租的房子在哪个小区,是我与傅南住吗?”林月抬头,鼓足勇气看向周凛。
周凛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景安小区,步行十分钟到地铁,房子三室两厅,你要租的话,主卧给你,我跟傅南一人一间次卧,哦,主卧带独立卫生间。”
很正常的房子介绍,但听到他特意补充的那句,林月脸红了。
“老师,你怎么了?”傅南茫然问。
他不问还好,一问林月更窘迫。
“你先考虑,我去洗手。”周凛淡淡道,捞起手机出去了。
林月抬眼,看到他背影挺拔,反手关门时,突然偏头朝这边看来,目光锐利。
林月及时收回视线,心慌的厉害。
“老师,你不想跟我一起住吗?”
周凛出去后,傅南仰头问林月,紧张不安的眼神,好像老师的犹豫,是因为他犯了错。
才六岁的孩子就会察言观色了,想到傅南的身世,林月特别心疼,轻轻摸傅南头,柔声解释:“怎么会呢,南南这么乖,如果老师有自己的房子,都想接南南跟我住。老师不租周叔叔的房子,是因为老师与周叔叔都没有结婚,住在一起,别人会误会。”
傅南不懂:“误会什么?”
林月看眼包间门,小声笑:“误会周叔叔是我男朋友啊,那样以后就没人给老师介绍男友啦。”
这个傅南懂,大眼睛瞅瞅老师,然后蔫蔫地低下头。周叔叔长得黑,脾气差,工作忙,还不会做饭,根本配不上老师,不然他还可以劝老师考虑跟周叔叔在一起。别看傅南小,但他想请老师吃好的,也想老师找到好的男朋友。
男孩乖乖接受了她的拒绝,没哭也没闹,林月莫名地愧疚。其实周凛的提议非常诱人,但林月不敢莽莽撞撞搬到一个陌生男人家中。傅南太小了,她与周凛算得上孤男寡女,周凛是刑警,却也是个身强体壮浑身充满压迫气息的成熟男人……
林月想谨慎些。
周凛回来了,听到推门声,林月看向桌子上的手机,傅南失望地望着他。
周凛从两人脸上得到了林月的答案,但他早就猜到女人有可能拒绝,并不奇怪。
“不想租?”坐好了,周凛淡淡问。
林月抿抿唇,点头撒谎:“不好意思,刚刚我同学说她合租室友要走了,叫我搬过去。”
“挺好。”周凛不冷不热地恭喜,然后逗傅南:“老师有房住了,明天我雇保姆接你。”
傅南一眨不眨地看他,大眼睛中一点一点蓄泪,满了,男孩扭头,偷偷抹了一把,胖乎乎的小手,五指错开,抹完了,眼泪又冒出来,接着再抹。
周凛嘴角的淡笑消失了,依然慵懒随意地靠着椅背,目光却移向斜对面的女人。
林月也看到傅南哭了,哭得她心里难受,拒绝一个天真孩子单纯的喜欢,比拒绝校园里的追求者要困难地多。
“你……”
“我……”
男孩偷偷哭,两个大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就在林月意外地看向周凛时,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了下,恰好化解了那一秒的尴尬。林月拿起手机,有条转账通知,是吴女士退还了她双倍定金,还有一条备注:明晚之前搬走。
林月呆呆地攥着手机,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房东?”周凛问,盯着她眼睛。
林月目光闪了下。
周凛靠回椅背,继续问:“催你快搬?”
林月脸白了。
“没有同学请你合租?”周凛针针见血。
林月:……
女人似乎也要哭了,周凛看傅南,再朝林月扬扬下巴。傅南眨眨眼睛,突然明白过来,激动地跳下椅子,搭着老师手臂求道:“老师,你跟我们住吧,你别怕,有人误会你是周叔叔女朋友,我替你说。”
周凛一边转着打火机一边默默看戏,听到这句,他眉梢上挑:“女朋友?”
傅南张嘴就答:“老师说……”
林月一把捂住小学生嘴,白皙脸庞早已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努力圆谎:“我,我是怕我搬过去,别人误会……给您添麻烦。”
周凛看傅南。
傅南瞅瞅他,再瞅瞅似乎很着急的老师,忽地点脑袋,配合老师。
周凛暂且信了,无所谓道:“我没关系,只想有人照顾傅南,我早出晚归,真没空。”傅南刚搬过来一个月,这个月局里还算清闲,他勉强能接送傅南,哪天案子来了,他可能连续几晚不回家,届时还得请保姆。
他没追究“女朋友”的事,林月松了口气。
“老师,您搬过来吧,我保证听话。”傅南趴在她腿上,撒娇地央求。
一边是学生的心意,一边是吴女士的冷漠,两样加起来,不知不觉超过了林月对周凛的警惕。
但周凛知道她顾忌什么,一抬手,又把他的证件撂桌上了,点着上面的警徽,周凛盯着林月,黑眸锐利清冷:“我入警时宣过誓,如果你因为人身安全因素拒绝傅南,那是对我人格与操守的双重侮辱。”
他是刑警,他会对得起这两个字。
林月突然无地自容,这人眼睛太毒,次次都能猜中她的想法,当面拆穿,她甚至无法反驳。
有人敲门,服务员上菜了。
周凛应了声,警证继续搁桌上,刺眼地很。
服务员忍不住瞄了好几眼,再看林月时眼神就变了,瞧这不自在样,难道是犯了事的?
“租不租?”服务员走后,周凛收好证件,最后一次问。
林月敢说不吗?说了岂不是承认她在怕他,在侮辱他的人格与操守?
平静几秒,林月看着傅南道:“那就谢谢您了,不过傅南是我学生,您不托我帮忙,我也会照顾他,租金还是要付的。”
“会做饭?”周凛问。
林月咬唇,点头。
周凛:“那好,租金两千,为傅南提供一日两餐,工资两千,抵消了,但要平摊水电物业。”
林月由衷道:“真不用,反正我自己也要做饭……”
周凛不看她,问傅南:“老师给你做饭,你想白吃?”
傅南咧嘴笑,使劲儿摇头,坚持给老师钱。
周凛这才扫了一眼林月。
林月只好同意他的条件,看着满桌海鲜,心里被吴女士冷了的地方,慢慢暖了起来。如果周凛真的可靠,那他提供的住房条件,简直是她做梦都梦不到的。带卫生间的主卧,零租金,离地铁近……
“吃吧,吃完再说。”周凛拿起筷子,先给傅南夹了一块儿他最爱吃的龙虾。
老师答应跟他住了,傅南多云转晴,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周凛只管自己,偶尔照顾照顾傅南,林月矜持不矜持他都不管。傅南想着老师,连续给老师夹了好几次菜,连周叔叔特意给他剥的蟹肉与皮皮虾,他也分了一半给老师。
林月不好意思吃周凛剥的,想给傅南夹回去。
傅南抱着碗躲开,特别大方:“老师吃,一会儿周叔叔还给我剥呢。”
周凛:……敢情从今天开始,他要一个人伺候俩?
林月偷偷瞄他,恰好看见周凛抬头瞪傅南的眼神,这也是第一次,她看懂了周凛的心思。
如果周凛对她有不好的企图,肯定不会介意傅南分蟹肉给她的,介意反倒是好事。
这么一想,林月心防去了大半,主动夹菜的次数也多了,还体贴地帮傅南剥皮皮虾。
傅南别提多开心了,凡是林老师剥的,他都自己吃掉,根本没想过要分给周叔叔。
周凛冷眼旁观,终于明白了一句话。
生儿子有什么用?有了媳妇忘了娘,臭小子才六岁就这样了,大了眼里更没长辈。
吃了一小时,饭后周凛结账,这顿不便宜,林月提出AA,被周凛一个冷冷的眼神封了口。
“行李多不多?”周凛送她回去,路上问。
林月:“不多,我自己能搬。”多爬几次楼梯就行。
“我帮老师搬。”傅南抢着说。
林月笑着摸了摸男孩脑袋,小学生真贴心。
车开到小区正门前,林月想下车,周凛直接开进去,让她指路:“今晚我先带两个大件过去,明天省点事。”
林月没理由拒绝。
两分钟后,车子停在了韩家楼下,傅南非要上去,周凛便锁了车,三人一起往里走。林月牵着傅南走前面,心无旁骛,周凛习惯地往上看,视线一扫,立即注意到二楼阳台,有个人影突然缩了回去,看身形,是个男的。
那人是韩扬,心上人连续两晚晚归,他很担心,一直在阳台上等。亲眼看见林月带着一个高大男人回来,韩扬坐不住了,走出房间就要去楼道堵人。
“这么晚了还出门?”客厅里,吴女士与丈夫正在看电视,瞧见儿子,她警惕地问。
“我去跑步。”韩扬继续往外走。
吴女士狐疑地盯着儿子,韩扬一出门,她立即去了阳台,如果儿子没出楼,她再去五楼找。
楼道里,林月刚到一楼,忽听上面有脚步声,很快韩扬就转了下来。
林月笑着寒暄:“出门啊?”
韩扬点头,好奇地看着傅南:“你弟弟?”
刚说完,又一道人影上来了,单手插着口袋,微微仰头,视线散漫地掠过韩扬。
韩扬身高接近一米八,在南方男人中算是佼佼者了,韩扬一直都引以为傲,但近距离对上林月带回来的这个男人,韩扬不自觉地绷紧心弦。比他高的,他见过,但这人又高又壮,休闲衬衫也无法遮掩那具躯体蕴含的原始野性与力量,非要比喻,就像一头悠闲散步的豹子,随时可能扑出去撕咬猎物。
楼道中灯光偏暗,但只需一眼,就能让人记住对方的样子,并非他有媲美娱乐圈男明星的俊美脸庞,而是那双眼睛,犀利如鹰。
这样的男人,韩扬连询问他身份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不问,林月却想解释下,大方介绍道:“这是傅南,我班里的学生,傅南帮我联系了新房子,周先生带他来帮我搬行李。”
韩扬大吃一惊:“你要搬走?不是刚搬过来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这个问题就尴尬了,林月笑笑,想含混过去。
“林老师的房东太坏,不给她住了。”傅南生气地说,讨厌有人欺负老师。
与此同时,迟迟不见儿子走出楼门的吴女士,沉着脸推开防盗门,好巧不巧,听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