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七八月间,这个灯光球场都会上演一场性感的秀。
厂里最彪悍的男人会来打球,最漂亮的女人会来看球。
钢是球场上的一只老虎。比分落后时,钢就会发猛,露出吃人的目光。
钢一米七七,眉宇间透着英气,身材匀称,弹跳出色,脚下轻轻一踮,长臂一展,球就从指尖上滑落到篮筐里。
天渐渐暗下来,灯光照亮球场。
钢那辆酱色的太子摩托停在不远处的围墙根下。
音乐声响起,苏氏三兄弟已经坐到解说台上。
看球的人越聚越多,围成一个长方形的圈。
圈内,钢和队友们开始跑篮。
从篮下回身时,钢就盯着对手的高中锋看,嘴角故意撇起,露出轻蔑的笑。
两队党政工团领导悉数到场,整齐地站在各自球队那一排长椅后面,身后是啦啦队,姑娘们穿得花枝招展,忙着端茶倒水。
钢脱了T恤,露出印有矿山车间字样的红背心,连裤带T恤往后一丢,白连衣裙伸手来接,没接住,一声惊叫,连忙弯腰去捡,钢正好瞥见一对白色的鸽子在胸前扑腾。
钢不由一怔,问:新来的?
白连衣裙是刚顶职进厂的琴,也不答话,捡起衣物,紧紧抱在胸前,生怕再丢。
一头柔顺的长发后面是一张从未见过的好看的脸。四目相对,琴倏地红了脸。
音乐声止,球场上突然安静下来,厂长一屁股坐在场边中线的地上,好像斗兽场里国王即位,准备坐山观虎斗。
国家一级裁判谷钦坤在掌声中跑到中圈,站定,一手托球,一手往肩后一甩,示意队员进场。
钢径直走到中圈,与对方的高中锋握手,准备跳球,那高中锋比他高了足足10公分,球却被钢轻松地拨到了自己的后场。
苏氏兄弟的快嘴解说掌控着全场情绪。
只听见球鞋摩擦地面的吱吱声,球击地的咚咚声,球进后的欢呼声,球偏出后的叹息声,被犯规后夸张的哎哟声。
钢打得有些分心。
琴一直把衣服抱在胸前,生怕再丢。
半场休息时,琴递过一杯水,钢一饮而尽,要过自己的T恤,一边擦满脸汗水,一边听教练布置战术。
眼睛并不看后面,听得哨声一响,连忙起身,顺手把T恤往琴怀里一放,那手指竟触到了连衣裙里的鸽子。
钢好像是被电到了,手立刻弹了回来,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摸,凑到嘴巴前,用劲哈了口气,搓搓手,转身上场。
琴身体一颤,红了脸,接过T恤,抱在胸前,呼吸里满是男人的气息。
钢打得依旧有些分心。最后三分钟,球队还落后七分。钢快攻直插篮下,对方情急之下推了一把,钢一个踉跄,球往上一抛,转过身来要打架。
裁判一个箭步冲上来,堵在两人之间。
钢凑上去,狠狠盯住对方眼睛看,握紧拳头,似乎有骨骼的响声。
推人的也不示弱,扬起头,眼睛也狠狠地盯住对方,并不动手。
裁判一手推一个。
两边啦啦队起哄,一浪高过一浪,以示声援。
被劝开后的钢眼里发出吃人的凶光,连投带罚,硬是将比分扳平,并在终场锣响前一秒,投进致胜一球。
钢大吼一声,迅速跑到篮下,从别人手里抢了球,和队友就地围成一个圈,准备庆祝。
钢站到中心,弯腰,把球藏在胯下。
大家整齐地喊:一、二、三!
钢狠狠地把球抛向夜空。
一方欢呼,另一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赢球后,球队都要去招待所吃饺子喝啤酒。
钢的酱色太子摩托后座上,琴侧身坐着,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搂住钢的腰。
琴的白色连衣裙像旗帜一样飘起来。
琴闻得见钢的肉香。
钢与琴很快恋爱了。
但仅仅维持了三个月。
半年后,钢从车间调到了供应处做了采购员。
第二年的灯光球场上,钢不再穿红背心,而换上了紫色球衣,上面印着三个字:供应处。
站在椅子后面替他拿衣服的不再是琴,而是厂长的小女儿,身材和琴一样苗条,只是皮肤稍稍有些黑,鼻尖上有个痣。
球场上再也没看见过琴。
琴不敢告诉远在乡下的父亲,一个人去城里做了人流,算是断了一切念想。
琴常去街边上一家叫万罗山的餐馆帮忙招呼客人,厂里人几乎都知道餐馆里有个漂亮妹子。
餐馆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那开店的醴陵老板整天笑眯眯,见人就发硬盒子的白沙烟。
有客人看上了燕燕,问老板:妹子是你什么人?
醴陵老板毫不犹豫就说:外甥女。
再问:亲的吗?
回答:亲的。
客人看琴的眼光就规矩了些。
钢调到供应处后,做了采购员,经常有客户请他吃饭,但从不到万罗山去。
有客户不明白,说:听说那家餐馆生意好得不得了呢,肯定是味道好,去尝尝吧?
钢坚决地说:不去。
那客户不甘心,说:听说那家餐馆的服务员长得漂亮极了,去看看?
钢坚决地说:不去。
那客户傻了,还问:为什么?
钢坚决地说:太吵。
钢果然从不去那家餐馆,即使路过,也绕着走。
偏偏冤家路窄。
有一次,钢带着外面客人路过那家餐馆,燕燕恰巧倚在门口。此时的燕燕早已不是球场上动不动就脸红的小妹子,看人的目光里有了挑衅的意思,性情大变。
燕燕故意大声说:钢老板,欢迎光临!
钢尴尬地笑笑,说:谢谢。已经订在别处了。下次来。
那燕燕不依不饶,继续说:钢老板说话要算数啊,不来就是小王八!
钢领着客人,急急走了。
那燕燕倚在门口,一脸坏笑。
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瞬间收起笑容,转身进屋,好久不见人出来。
两年后,公安处破了一个卖淫嫖娼案。
有人写稿到厂报,标题是《一只野鸡与三十九杆猎枪的故事》。
稿子不长,但标题抓人,那一期报纸,厂里每个人都记住了野鸡和猎枪,别的内容几乎没人注意。
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在打听野鸡是谁,猎枪是谁,以及案件的种种神奇细节。知道内情的只有办案的干警,和几个当官的,没有人敢公开点名,都是暗地里流传,但时间久了,涉案人的眉目渐渐清晰。
那三十九杆猎枪有厂里的单身汉,也有外面来的老板,那几个经常来厂里的广佬,光临次数最多。
那只野鸡就是琴。
琴很快被开除了,不知去了哪儿。
每年七八月间,这个灯光球场上依旧会上演一场性感的秀。钢依旧会上场打球。站在椅子后面替他拿衣服的是厂长的小女儿,已经是钢的老婆,身材稍稍有些发福,皮肤依旧有些黑,鼻尖上的痣不见了,应该是点掉了。
赢球后,球队仍旧要去招待所吃饺子喝啤酒。
钢的酱色太子摩托后座上,老婆侧身坐着,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搂住钢的腰。
连衣裙像旗帜一样飘起来。
闻得见钢的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