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姝离开之后,阿婆在海边守了整整三个月。
原以为会像那一夜一般,风暴迭起,却不想,这片海域却如睡着了一般,连素日里偶尔会出现的小风浪都没有,而外界,一如既往的平和,她担心的水患,始终没有发生。
结界没有动静,可见她并没有强行闯出朱家村,没有出去,难道是在海里?可方圆百里的海域上,都没有她的气息……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阿婆不止一次的想,阿潮,你究竟去了哪里呢?
与此同时,远在帝都的凰烨,忽然从黑暗中坐起,望着头顶绣龙纹的华紫罗帐,他微微阖上眼睛,又迅速睁开。梦中的场景反复上演,这一夜注定无眠。
不知何时,他总会陷入梦魇,梦中,那个钟灵毓秀的青衣少女,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绑在高台之上,台下是熊熊燃烧的烈火,所有人,都叫嚣着要烧死她。
画面一转,海上忽然涌起滔天巨浪,铺天盖地般倾斜而下,那个风景秀丽的渔村,不过顷刻之间,就沦为一片汪洋。
无数海兽蜂拥而出,冲向那帮举着火把的百姓。
高台上的少女被海浪簇拥着,冷漠的眉眼再也不见往日的宁和,脚下烈火成烬,身周雪浪滔天,她毫无眷恋地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走向风暴的中心。
少女的背后,海怒涛狂,众生无望……
凰烨披衣坐起,掀开帷帐,也不掌灯,望着侧壁上装裱精美的帛画,深邃的眸比子夜还要沉上几分,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探出,似乎这样就能碰触到画中的女子。
“是你吗?”
……
深海沉渊,并不像想象中那般暗沉漆黑,不知名的蜉蝣生物,色彩斑斓的游鱼,美丽柔和的水母……纵使阳光照不进这片海底深谷,但众多的海洋生物,却为这方世界带来了不一样的色彩和光明。
更何况,还有那壮观绮丽的珊瑚礁,仿佛一片璀璨的星河,绵延数百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莹光闪烁的光影里,一袭青影兀自端坐,绵延的青丝仿佛一簇鸦青的墨羽,随着静海深流缓缓游移。少女眉眼低垂,与海底世界彻底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寂静的水波瞬间荡起一圈细小的涟漪,待睫羽掀开,清幽的凤眸便倒映着一片妖异的苍青色。
檀姝抬起手,拂袖一划,寂静的海底便响起一声低沉的龙吟,盘桓在周围的游鱼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瞬间四散而去。
原本还算空旷的深海幽谷,盘踞着一头银紫色的海兽,浑身鳞甲,形貌像极了麒麟,但两胁下又偏偏排列着羽状的肉翼,一双神秘的紫瞳,星海般璀璨。
檀姝望着小山般的海兽,轻叱一声,那异兽无辜的晃了晃脑袋,庞大无比的身躯便瞬间拟化成骏马高低,而后亲昵的蹭着她的手臂,似是在撒娇。
檀姝戳了戳海兽上的独角,道:“又到哪里捣蛋去了?”
海兽用独角轻轻抵了抵她的掌心,低啸一声,似乎在反驳,只是那闪烁的眼神,却表明了自己的心虚……
檀姝温柔地轻抚着它颈部的鳞甲,那日她离开茶楼,便来到这方海域,或许是阿潮本就属于海洋,所以即便终日没在深海,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只除了海里那些没头没脑的大块头,每每感应到她的气息,就像是寻到了上等的补品,恨不得咬上两口,所以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在逞凶斗狠。
至于阿婆所说的那个故事,她并没有全然相信。与其说是阿潮的负面情绪引起了那些灾难,不如说阿潮的情绪里夹杂了自身的念力,身负海神之力,再微末的念力,对人类来说,都是一场浩劫。
而阿潮,从未有人教导过,别说念力,就连海神之力是什么,阿婆都没有透露分毫。可笑的是,直到最后,阿婆都以守护者的姿态殉身大道,而阿潮,则被当做妖女祭天……
檀姝一直觉得,这是一位十分矛盾的老人,她给予阿潮守护和陪伴,却也隔绝了阿潮对自己和世界的认知。
当年,阿潮从京城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却发现朱家村已经沦为一片汪洋。正当她无所适从之际,吴越的妻子沐颜也得知了十年前她和吴越的旧事。
沐颜正是沐风的妹妹,她从哥哥那里意外得知,陛下书房里收藏着一副帛画,而画中的女子,跟那位阿潮姑娘几乎一模一样。
而十年前,陛下也曾跟吴越一起,去过江南一带,那副画,就是十年前留下来的……
女人的直觉十分可怕,沐颜将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凑在一起,终于明白了阿潮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的夫君!
她暗中查访当年从朱家村迁移出来的村民,又寻了一名江湖术士,直言阿潮是导致朱家村覆灭的罪魁祸首,说她容颜不老,乃妖邪所化,以此煽动村民,处死阿潮!
那些村民并不记得阿潮的存在,之所以答应指认阿潮,也是沐颜给出了足够多的报酬,一个个利欲熏心的贪婪之徒,就这么擎着火把,将阿潮围在海边,想要替天行道,对她施以火刑……
最终,阿潮体内的海神之力发生暴乱,海水倒灌,参与围剿的村民也好,那个不知名姓的术士也好,无一幸免!
那一年,天降暴雨,帝国境内,水患频发,民不聊生。直到帝王亲率民众,在朱家村的遗址建立了一座放生桥,这场灾难才堪堪止息。
人们都说帝王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无人得知,在大桥落成的那一天,有一名看不清形貌的青衣女子,远远地望着帝王亲自率领民众参与放生,默默隐去身形……
自从她试着冲击封印,这段系统没有传输给她的剧情,便开始慢慢解封。只是,哪怕理顺了剧情,檀姝却还是觉得疑点重重,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画上句点,那么阿潮理应没有死才对……”
正在沉思之际,肩头被什么抵了一抵,檀姝回神,便接触到海兽有些委屈的眼神,这头黏人的海兽,是她从几头大白鲨口中救下的,赶也赶不走,看上去倒像是已经开了灵智,索性就留在身边做个伴。
檀姝好笑的摸了摸它的脑袋:“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那双幽深的紫眸瞬间亮了起来,海兽摇头晃脑地蹭着檀姝的手心,很是兴奋。
檀姝仰头望了望入目所及的一片碧蓝,轻声道:“方圆不定性空求,东注沧溟早晚休……就叫沧溟吧。”
话音落下,沧溟周身忽然笼上一层银芒,碧蓝的海水也荡起一圈圈涟漪,像极了某种契约法阵,只是阵法中的一人一兽都没有在意。
一直闷声不语的系统忽然诧异地“咦”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自家宿主真是好运道啊,随便给海兽取个名字都能拐到一只天兽,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一人一兽闹腾了一阵将目光放在那片闪烁着莹光的珊瑚礁上,檀姝苍青色的眸低泛起波澜,这个任务世界,可真是龙虎云集啊,不仅存在着海神之力,就连这万丈海底,都存留着人类的阵法!
青裳荡起一片碧蓝的涟漪,檀姝双臂微微浮动,整个人便向上浮起,俯视着整片珊瑚礁,檀姝轻声呢喃:“换灵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