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供下人起居的房间内,韩天虎平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裴矩和宇文述正立在床前惶惶不安,刘蹇之则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方桌前写写画画,房间内的气氛显得异常紧张。
韩天虎行将就木,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将自己的故事讲完,不过他特意隐去了自己与李轨之间的关系,把所有的过错都承揽到了自己的身上,直讲的裴矩等人头皮发麻,坐卧不安。
“你说曹琼死了?”裴矩再次向韩天虎确认道。
韩天虎微微叹了一口气,极其自责的回应道:“在那样的环境中,他不可能活的了。”
“康子恒还活着?”
“是的。”
“康老和这个老狐狸,我就知道他没有那么好心,居然能给曹琼求情,原来是这个孽障还活着。”裴矩确认了这两件事后,不由得骂了一句。
“西域商会当真参与了此事?”宇文述也向韩天虎确认着,因为他的心中非常不安。
外人也许不知,但和宇文述相熟的人却非常明白,因为宇文述有一个特别的爱好,那便是认人做“干儿子”,而他这些所谓的干儿子,各个都是富商大贾,只有给他上交足够的岁贡之人,才能够享此殊荣。当然,如果交的钱足够多,认个兄弟什么的,也不在话下,而康老和便是宇文述的其中一位兄弟。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政策都是重农抑商,故商人们的地位极其低下,而他们还要不断的在各地游走,以谋取更高利益,为了不受到当地势力的挤压和盘剥,攀附权贵便成了商人们规避这些麻烦的捷径。
宇文述任隋朝大将军,辖管着百万隋军,而商人们游走各地,受到欺压最多的,便是驻守在各地的守捉郎和城防武侯,如果有了隋朝大将军做背书,商人们游走各地,自然也就方便了许多,而宇文述天性贪财,大家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而现在,事情却变得微妙起来,如果鬼兵只是制造一些小小的破坏,宇文述完全有能力将事情压下去,但现在已经牵扯到圣人安危,即便宇文述有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插手此事,如果西域商会真的参与了此事,那么康老和肯定难逃其咎,而他这个康老和名义上的兄弟,到底会不会被牵扯其中,宇文述并不确定,虽然他什么也没有做。
而此前,宇文述就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他知道鬼兵背后肯定有一些大型财团的支持,而能够有此实力和动机的,西域商会便是其一。他昨日不问青红皂白,就直接将镇夷司负责此案的三员干将全部下狱,目的就是希望自己能够掌握到绝对的主动权,若真有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发生,自己也好早做打算,故宇文述对西域商会是否参与此事,很是上心。
韩天虎看着宇文述,微微的笑了笑,不置可否,宇文述的心中瞬间没了底,但此时的裴矩却表现得异常兴奋,乐呵呵的说道:“康老和这个老狐狸,我总算抓到你的把柄了。”
“仅凭他一人之言,恐怕还不能拿西域商会如何,况且他也撑不了多久了。”宇文述尽力想将此事拖延。
裴矩并不否定宇文述的看法,仅凭韩天虎的一面之词,他们确实不能拿西域商会怎样,况且韩天虎正在弥留之际,如果他不小心死了,反而会让案件成为了一个无头公案,搞不好,韩天虎还会被他们反咬一口,那么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按照韩天虎描述的线索,一路将此事追查到底。
但现在,三个最了解案件的人,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还有一个被关在牢中,此时的镇夷司已经无人可用,裴矩必须尽快把关在牢中的那个救出来,为己所用,但现在,负责案件的人却是宇文述,裴矩不得不向宇文述低头哀求道:“宇文将军,快把李轨放了吧,我们现在需要他。”
“再等等,他的事情还没有说清楚,针对此事,我们必须加倍小心。”宇文述还没有掌握主动权,他必须尽量拖延,亦或是自己直接接管此事,亲自调查。
“我说了,这事和李轨无关,我和他根本不认识!”韩天虎听闻宇文述不肯放过李轨,一时激动,竟使出浑身力气吼了出来,但由于太过用力,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不认识?开什么玩笑!我查过你两的履历,你两此前都在敦煌折冲府任职,岂会不认识?”宇文述狡黠一笑,一脸得意的看着韩天虎。
“这事和李轨无关,是我背着他干的,将军切不可冤枉好人!”韩天虎极力争辩着,但声音却已极其微弱。
“这事你说了不算,一切我自会调查!”宇文述毫不客气的回绝了韩天虎。
韩天虎见宇文述回绝的如此坚决,突然气血攻心,一口鲜血喷将出来,竟然昏死了过去。刘蹇之见状,赶紧唤来郎中照看,自己写的口供,韩天虎还未来得及签字画押,如果韩天虎就此死了,那西域商会的罪行,又会少上一位重要证人。
裴矩向宇文述抱怨两句,径直出了门,宇文述则看着生死不明的韩天虎,心中略安,犹豫一下后,宇文述还是追了出去,因为他想要掌握该案的主动权,就必须通过裴矩这一关,毕竟裴矩经略河西多年,在此早已根深蒂固,他可不想弄巧成拙。
宇文述一路追着裴矩,来到了甘州署衙的正厅,两人刚一坐定,裴矩便支走下人,率先开口道:“宇文将军真是糊涂啊,我与康老和较练多年,对于他的底细,我早已摸的透彻无比,他与朝廷中的何人有来往,何人有瓜葛,老夫无一不晓,所以宇文将军的那点小心思,老夫早已明白,我们都在为圣人效力,讲究的就是忠心二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宇文将军不必自惭形秽。”
宇文述听完裴矩的这番话,身上直冒冷汗,果不其然,裴矩才是自己掌握主动权的最大绊脚石,他的这番话点到即止,并不戳破,十足给自己留足了面子,但宇文述却并不死心,依旧极力狡辩道:“裴侍郎取笑了,在下对圣人的忠心,日月可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圣人,绝无私心。”
裴矩见宇文述冥顽不灵,便也就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道:“接下来,老夫要开始和西域商会一起争夺东西商路的经营之权,而且圣人说了,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所以,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来自内部的阻力。”
宇文述再傻,也听得出裴矩话中有话,便拍着胸脯保证道:“裴侍郎针对西域商会,我只负责侦查鬼兵,如果西域商会果真与鬼兵有联系,我也绝不姑息,定和裴侍郎双拳出击,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裴矩见宇文述表了态,便就敷衍几句,又把话题转移到了万国盛会上面,对于这种莺歌燕舞、市井繁华之事,宇文述向来不感兴趣,裴矩在那里讲鱼龙百戏、万国朝拜之礼,宇文述就跟着搅和圣人安危、会场安防之事,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寒暄不止。
正在二人谈的渐入佳境之时,一名下人突然入殿通报道:“圣人特使驾到!”
“快请!”二人迅速离桌,来到大厅中央静候,过不多时,一名身着内侍服饰的小吏极速步入殿中,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两名小吏,三名小吏刚一站定,领头的那名小吏便高声喊道:“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接圣人谕!”
二人立时跪拜在地,山呼万岁,见二人礼毕,那名小吏继续开口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后日为乐平公主大丧之日,着裴矩紧急召见西域诸国公使,邀请他们参与乐平公主的葬礼,不得有误!”
“为防鬼兵混入,临松薤谷自新建起,就应加强安防,故征调宇文述直管临松薤谷的布防事宜,即刻复命!鬼兵的侦查工作,依然交由镇夷司主管,司丞刘蹇之负主要责任!”
“原敦煌折冲府领兵校尉李轨,因救驾有功,现晋升为武威郡鹰扬府司马,现暂助镇夷司办案,本次西巡结束后,即刻赴任……”
只这短短数语,已听的宇文述汗流浃背,自己刚刚还风光无限,大权在握,现在却只能蜗居在临松薤谷中,与士兵们为伍,关键是,他再也不能左右西域商会对他的影响了。
转瞬,宇文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斜眼看向裴矩,此时的裴矩,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横在他的眼前,宇文述非常确信,自己的这次大起大落,完全是拜裴矩所赐,想着想着,眼神中不由得平添了几分怒火。
而裴矩却全然不见,异常从容的跪拜接旨,宇文述赶紧收回思绪,亦恭敬的跪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