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已经随着夜色消失,觅不到影踪。
修言一路奔逃,一刻也不敢停歇,他不知道自己去往何方,只知道不能停下来,浑身的伤痕,衣缕滥衫,无数次被绊倒在地,又飞快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着,从荒山野岭,到溪水东流,从人迹稀少走到灯光微亮,倒在了一个巷子口,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的安辞,在他人生最狼狈,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他遇见了那个能让他更狼狈无助的人,从此断送了一生。
安辞本是出屋门小解,却忽闻外面一阵异动,吓的禁了声,动都不敢妄动一下,甚至喘息都成了一种奢侈,生怕被什么东西发现,但过了良久没有动静,她才找回来自己的呼吸,大着胆子出去,可好奇心驱使,她还是忍不住透过那矮矮的墙头看向外面,只见一身鲜红,吓的心脏都要骤停,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后退,随后一股脑的跑到了屋中,蒙住头,背后一阵阵冒凉气,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睡不着,被吓得失了智,想去隔壁喊给自己的爹爹,却想到自己后娘那副比恶鬼还可怖的嘴脸,打消这个念头。
想到后娘对自己的种种,和以往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忽然觉得,被恶鬼吃了也不算什么,至少还能帮助那个恶鬼,让他不用忍受她日日忍受的饥饿。
无边的怨气给了她莫大的胆子,让她渐渐的探出头颅,朝着外面的黑暗看去,确实什么都看不清,周围微微划过的风声都能被她想象成一个个厉鬼,但最终还是尘埃落定中定下心来。
刚才未做完的时候再次涌上来,她想也许刚才只是她自己的幻觉而已,大着胆子,再次走了出去,探过那低低的矮墙,她再次确认了自己没有看错,下面的确躺着一个衣衫破旧,浑身是血的……人。
她从墙上抓起来一把土洒到那人的脸上,只见他的眼睫轻颤,似乎在挣扎,不多时,那双眼眸终于睁开了,只是,不是安辞想象中的那般,幽红或者暗绿的颜色,而是深沉的黑色。
“你……你是人?”少女清丽的脸庞在月色下变得越发朦胧起来。
修言不确定自己身在何方,亦或者已经离开了人世,所以眼前这个面黄肌瘦,头发稀疏,看起来像个小鬼的少女才会问他如此奇怪的问题,他费力挪动自己的身体,给自己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扯动了沙哑的嗓子,漫不经心道:“你说是就是吧。”
也是,他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呢,阎王怕是都看不下去了,让他走进了这鬼门关,却不愿送他投胎吧。
安辞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似余惊未定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来索命的厉鬼的呢!”
修言想说些什么,但身上的疼痛已经让他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能闭眼皱眉忍受那一波波的疼痛,脑海都是小四带血的面容。
“喂,你怎么了?”见底下的人许久没有应声,少女趴在矮墙上,往下探头,只见他一副痛苦难忍的表情。
“废话,你瞎啊,难道看不出来吗!咳咳……”说话的力道太过大,一下子牵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的难以复加。
安辞本来还想出去把他架到自己床上的,但此刻被地下的人那么恶狠狠一瞪,加上他的态度,当即就不乐意了,从土墙上退了下去:“我看你说话的底气十足,一点也不像有事的样子,自己慢慢的呆着吧。”
修言被气的只觉得胸中郁结,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那些凶神恶煞的土匪没有要了他的命,反而是眼前一个泼皮刁蛮的乡下女子差点要了他的命:“你这个村妇!回来!”
修言还不想死,虽然他知道这不是求人的态度,但对这样一个女人,他也用不得以礼相待,更用不到低声下气。
这时候,不远处的屋内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安辞顿住了脚步:“大晚上的不睡觉吵什么吵,再吵小心老娘从里面出去扒了你的皮!”
里面传来一个妇人泼辣的声音,此时的修言才见识到什么叫泼皮,和里面那个妇人尖利的声音比起来,安辞刚才的举动简直弱爆了。
安辞朝着那个窗口做了一个鬼脸,好像很不服的样子,却没有在回头,管墙外的那个活死人,可是躺上床的时候,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都是刚才他睁开眼睛万物失色的眼眸,还有他恶狠狠的一瞪,不仅在想他要是死在院外是不是明天他就要进大牢了。
不知觉,外面的星河零散,月渐消退,安辞终究还是斗不过自己的良心,打开门看了一眼天色,大不了就是一顿揍吗……那可是一条人命。
蹑手蹑脚的打开了大门,走到墙根,看了那个满身血迹的人一眼,发现他又闭上了那双眼睛,正想着怎么叫醒他的时候,他却蓦然睁开了双眼,顷刻间,吞噬了一切。
修言轻蔑的一笑,好像早就料到会如此一般:“你怎么敢出来了?”
安辞好像被人看穿了心事一般,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为自己刚才的失神:“我可不想惹上官司,你要是死在我家门外,官府找上门怎么办!”
修言嗤笑一声,似乎在笑她此时掩耳盗铃的姿态,又似乎为她蹩脚的借口为不屑,看不懂她的扭捏,亦不懂她的口不对心。
“想救就救干嘛要找那么多借口。”
“哎,你这个人,说话干嘛那直接!”别戳破了心事本来应该难堪的安辞好像已经受惯了打击,反正不论他怎么说,她都会救他的。
“你还能走路吗?”
修言没有说话,而是朝着他伸出来一只手,当时的朝阳起落,浮沉,打在他的脸上,胜过他一身的血色,安辞抓住了他的手,让他接着自己的力气站了起来,把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步步艰难无比的朝着院子里走去,门扉轻开,安辞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送到了自己有些潮湿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