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妇人生孩子,乃是一个异常凶险的劫难,所以大家皆称它为“过鬼门”。
便是生完孩子坐月子期间,因“血污”尚未褪净,秽气重,也被称为“血腥鬼”,还有什么“产妇冲宅”、“热血扑门”的说法,总之就是各种“不祥”。
民间遇上生产之事,别说旁个人家的男人躲得老远,便是孩子的亲爹,作为顶门立户的一家之主,也是要慎之又慎的进行回避,有权有势的高门大户,尤其讲究这些。
但将将诞下儿子,听到他第一声啼哭后,缓过一口气的独孤青绮,却提出要见自己的爹。
在稳婆们看来,满屋的血腥气,哪个男人肯进来?
三个稳婆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给婴孩扎完脐带后,开始清理并包裹的稳婆搪塞道:“胎衣还未下,夫人且再等等,等胎衣下了,婢子给夫人整整妆容,再将这屋里的血腥气散了,才好去请大人。”
独孤青绮又做了一个深呼吸,方又开口:“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瞧瞧。”
稳婆以为劝住了独孤青绮,忙不迭将孩子包好抱过来。
孩子揣在肚子里时,为人母的感受并没有多真切,可这一见面,不得了,一辈子都给搭进去。
那滋味,可比一见钟情什么的,深刻多了。
独孤青绮内心涌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她虚弱抬手,小心翼翼碰触儿子的小额头。
看得见,摸得着,这是她和轩辕洛的儿子。
眼角一阵酸涩,喃喃自语:“洛郎要是见了,不知欢喜成什么模样呢!”
稳婆见独孤青绮情绪有些激动,忙出言相劝:“夫人,您这生产还未完毕,婢子先将小公子抱出去给大人瞧瞧,夫人且静心再等个一时半刻的。”
累极的独孤青绮闭了闭眼,再睁开,却是一片凛冽:“无须敷衍我,只要照我的要求去办便可。”顿了顿,又补充,“倘若耽搁了我的正经事,这个责任,可是要有人来担着的。”冷笑一声,“攸关两国之谊,怕是一两条小命担不起来。”
这罪名委实有点大,三个稳婆具是一震,全都来审视独孤青绮的表情。
看她在那般凶险的情况下,硬生生咬牙闯过鬼门关,便是没经她这种遭遇意外而提前生产的妇人,生产完毕也是十二分狼狈,嗓子都给喊哑,别说一字一顿地威胁人,怕是连启唇都没力气,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而独孤青绮也是竭尽全力去生产,不可避免汗湿青丝的情况,但她气度不凡,到了此时此刻,眸光一闪,柳眉一竖,便令人不由生出敬畏之心。
是以独孤青绮这番听着像大话的威胁,钻进三个稳婆耳中,却没一个怀疑她是在作伪。
因为从事接生行业,对个中规矩自是了如指掌,见识更是多,要诓贵不可言的男人进产房,谈何容易?
所以抱孩子出门的稳婆,先用健康漂亮的男婴哄得独孤辰和欧阳俊欢喜,随后才将独孤青绮的要求,谨慎措辞转述出来。
哪怕独孤辰不肯进产房,也不会因她明知故犯,定她个罪上加罪……
出乎稳婆意料的是,逗弄着婴孩的独孤辰,听完之后只是微微挑了挑眉,随后竟颔首:“知道了。”
躬身侍立在侧的欧阳俊有点慌:“皇——呃,岳丈大人,您这是准备进去看青儿?”
骗走大楚皇后,这事是秘密进行,而且现在还没走出人家的地界,小心驶得万年船,能时刻陪在大肚女子身边的,最好的身份掩护,自然就是她的夫君。
而夫人的爹,理应称他为“岳丈大人”。
虽是随机应变的改口,不过别说,这个称呼叫出来,还是蛮有感觉的。
独孤辰打眼扫过欧阳俊眼底浮现的喜色,眸光微动,按捺下心头涌起的一丝不悦,想着之前已经商定好,要将独孤青绮交托给欧阳俊,再看他的欢欣,倒也顺眼了些。
总之,在独孤青绮嫁人生子后,心里还揣着别人的情况下,欧阳俊还是一心想要得到她,并对她好。
那么对亏欠了独孤青绮的独孤辰来说,也算稍稍有点心理安慰。
女人么,能嫁一个出类拔萃,又一门心思宠爱自己的男人,就算不枉此生。
想开之后,独孤辰面对欧阳俊,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是啊,青儿遭了这么大的罪,此刻念叨着我,我自然是要去见见她的。”
欧阳俊觉得此举不妥,可面对独孤辰由“抗拒”到“接受”的转变,怕自己再多嘴,惹得独孤辰不悦,再将原本谋划好的安排给推翻。
毕竟,强迫独孤青绮嫁给轩辕洛,又在她和轩辕洛两情相悦,而且连儿子都生出来之后,还是拆散了他们两个。
在这个关口,质疑独孤辰的决定,万一惹得他不悦,或许就把独孤青绮带走,不嫁给他了……
权衡再三后,欧阳俊选择噤声。
稳婆一听,夫人交代她办的差事这就成了?
顺利得有点像做梦,不过惊喜过后,疑问浮上眉头,她虽不知独孤辰身份,却知道他是早已为人父,自然懂得男子不能入产房的规矩。
可他连迟疑都不曾,直接同意进去,莫非当真有男人,宠爱自己的女儿,到了这种不顾自身安危和运势的地步?
独孤辰又逗弄了一会儿独孤青绮的儿子,然后语气坚定道:“此子甚好,我族后继有人了。”
后继有人?这是指定继承人的意思?
稳婆一怔,按照她理顺的人物关系,生产的夫人分明是这位大人的女儿,那孩子就该是外孙。
再看这位新上任的外祖父,正当好年纪,就算没儿子,也可以再生,怎么就定了外孙当继承人?
还是说,这位年轻外祖父不能生了,于是招来上门女婿……
就在稳婆脑补大戏时,独孤辰又递了个眼神给欧阳俊:“看好此子,我去见青儿。”
欧阳俊恭敬领命。
其实不必独孤辰交代,只听他先前那话中的意思,分明是确定了要把独孤青绮这个儿子定为南岳储君,在场哪个敢怠慢了?
撂下话后,独孤辰迈步走向临时充作产房的寝屋。
推门而入,伴随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还有一声略显低沉地问话:“可是父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