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寒风冽冽吹过,高楼之上,单薄的衣袂纷纷飘起,女人晃着双脚,坐在边上,仰起头,看着天边的月亮。
那天的月亮,比今天的,要大很多。
想至此,她晃动的双脚停住,小腿交叉着,缩起来,头也低了下去。
那天……
“姐姐,今天是皓月之日,有个很大很大的月亮。”女孩眯着眼笑,满是欣喜和兴奋,但看到锁链,还是失落了一下,“可惜,我不能打开这锁,让你陪我出去。”
她的面前是一个大水池,水池中间的大石上坐着一个比她稍大一点的女孩子,粉色的裙摆垂下,飘浮在水中,使她看上去就像一朵莲花。
但她并不是在游水玩耍,她的四肢还被铁链拴住。
“不要难过。”水池中的女孩一动,锁链便互相碰撞响起声来,冰冷刺骨的水牢让她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带着那样温暖的笑容,“狐王答应我,今晚,会放我出去玩。”
“真的吗?太好了!”
“少主,时间到了,该出去了。”
今天是狐族最重要的朝月节,而狐族的少主,还未梳妆打扮,却在牢房恋恋不舍。
小亦弦撅着嘴,有些郁闷。
她好不容易可以抽出时间,看望她的易熠姐姐,还没聊几句就被叫回去。
易熠安慰道:“去吧,我还想看你打扮的美美的。”
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小亦弦乖巧的点点头。
小亦弦一到房间便被捉去洗澡,接着便脚不沾地的一番打扮,旁边的女官奉承的夸耀:“少主才这么小的年纪,姿容已经是倾国倾城,这一打扮,这整个妖界都被比下去了。”
“真那么好看?”
女官对于小亦弦突然的反问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一下,但还是笑着回答:“当然,您是狐族最美的。”
“比我那个,名叫‘凌’的姐姐,还要美?”
那是她同母异父的姐姐,她从未见过,但那个名叫‘凌’的妖怪,几乎占据了母亲的所有宠爱,她心心念念都是那个姐姐,所以,小亦弦不服气,处处都喜欢和她比较,但得到的回答,一直都是那句:“少主是最好的。”
小亦弦不相信女官的话,如果她什么都要强过那个姐姐,为什么狐王爱的不是她,而是那个姐姐。
但她没有因此不开心,她等会儿还要遵循狐族的规矩做一堆的事情,她可没有时间去烦恼这些事儿。
“少主?少主?”
几声轻唤使亦弦回过神来,她看向那人,是家里的女官。
“少主,该回去了。”
亦弦一挥手:“你先回去吧。”
女官有些为难,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未挪动一步。
亦弦笑了笑,抬手捏起女官的下颌:“听话,要不,你知道下场。”
“可……”
还未等女官反驳,亦弦松开手,歪身倒下,她摊开双臂,躺在一片彩色霓虹之中,如一只粉色蝴蝶,坠入花海。
“少主!”
背后是流动的车水马龙,眼前是深蓝色夜空,没有星,只有微弱的月光照耀着云层,犹如细水滋润着干涸的世界。
亦弦闭上眼睛,化作红色轻烟,消失于半空中。
“饮食月酒!”
祭司将杯高高举起,台下的人紧随着举起酒杯,小亦弦学着端起酒杯,但眼睛却东张西望的看,像是在找什么。
“没规矩,行端,举雅,眼睛不要到处看。”
狐王轻声斥责,让小亦弦瞬间乖巧的坐正。
“施点红灯!”
祭司左右扬手,又一和手,恭敬一拜道:“狐族嗣延绵。”
二拜道:“卿墟灯长红。”
三拜道:“狐王颜永驻。”
说罢,起身,捧起红色灯笼,走至狐王面前:“愿吾狐族,如皓月之辉,如皓月之形,平安顺遂,红灯永明。”
说罢,狐王抬手,指尖一挥,祭司手中的红色灯笼便亮了起来。随即,皇殿的红灯亮起,漫山遍野的红色灯笼收了讯号,也点了起来,顷刻便如红潮一般涌开。
“展红绸,宴起。”
随之,红色绸缎铺展开,一群女官涌上,摆放酒席,仅一瞬间,宴席便摆好,小亦弦动了动已经酸麻的手臂,在狐王旁边的位置坐下。
她的位置斜斜的,可以看到自己的父亲,她对父亲笑了笑,父亲也温暖的对她笑笑,并示意她快些吃饭。
小亦弦点点头,拿起一块糕点,正准备吃,眼角却见一抹突兀的白色,她抬头一看。
是易熠姐姐。
易熠对小亦弦微微一笑,随即转头看向狐后。
狐后冷漠的看着易熠,转头看到狐王意外的表情,冷哼一声。
“紫烟?想什么呢?”板板看到紫烟愣着,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今天这月亮挺大的呀。”
紫烟没有转头看板板,而是两手一插,自说自话一般提了句:“今天,是狐族的朝月节。”
“狐族?几周前来的那个女人,不就是狐族的吗?”板板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你不会在想她吧?”
紫烟无语的笑了笑:“我像那种人嘛?我就是在想,她为什么对易凌恨意那么重?”
板板毫不意外:“杀父之仇,能不重吗?”
紫烟摇摇头:“不,我的直觉告诉我,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关联。”
“你知道血月礼吗?”夏陌客突然出现。
但板板现在已经不会被吓到,淡定问道:“那是什么?”
紫烟倒是听过,解释道:“一种习俗,狐妖皇族到一定年纪,要行血月礼,朝月节那天,小狐妖要杀死一个人或是妖怪,那是她第一次杀人,他们觉得这样可以锻炼继承人的心性。可,这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夏陌客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存在关系,我只是在沉睡时,朦朦胧胧的听到一些话,好像当初,朝月节献祭给亦弦血月礼的,就是易凌。”
“行血月礼!”
小亦弦被祭司这一声,骇出一身冷汗:“血……血月礼?”
狐王的手指蜷曲,渐渐握紧:“弦儿年纪尚小,现在行血月礼会不会太……”
亦琏,那个坐在狐王旁边的男人,狐族的王后,站起身,他拿过祭司手里的刀,放在亦弦面前的桌上:“狐王的继承人,不能心慈手软。”
对于狐后的无视,狐王拍桌怒喝:“行血月礼,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事?”
亦琏回身鞠礼:“此事,向来是王后或祭司举办,王政务繁忙,便不必担心这无关紧要的事情。”
狐王无法反驳,她是前不久才知道这个白衣女孩的真实身份,但规矩确实没有说,不能杀拥有皇族血脉的人。
血月礼要杀之人,需白衣加身,披发素颜,手以绳缚,跪于皇族身前。
而在场如此的,只有易熠一人。
小亦弦颤抖着身子,紧紧盯着桌子上的刀,她抬不起头,她实在下不了手。
“亦弦。”
易熠一声轻唤,让小亦弦抖了一下。
“抬头看着我。”
慢慢的,她抬起头,眼里满是恐惧和内疚的浪潮。
为什么是你?
“姐姐跪累了,现在起不了身,你扶我起来好不好?”
亦琏眼神一凝,抬手掐住易熠的咽喉:“如果耍花样,我可以杀了你,然后换一个。”
“等等。”
狐王和小亦弦几乎是同时喊出这句话。
亦琏看向祭司,祭司微微一点头。
“行血月礼!”
祭司的声音再次响起,如一把放在心口无情的刀,威胁小亦弦进一步行动。
“行血月礼!”
终于,在一声声催促下,小亦弦站起身,一步步向易熠走近。狐王的手紧紧攥紧,但她知道,她没有理由去阻止典礼的进行。
亦琏松开手,易熠便瘫倒在地上,旁边的侍卫将易熠扶起,跪在狐王面前,小亦弦磨磨蹭蹭的走了好久,在易熠面前半蹲下。
“亦弦,姐姐怕疼,你快点,姐姐会好受些。”
小亦弦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忍得好好的,都要动手了,怎料易熠这话一出,她鼻子一酸,奴了奴嘴,还是没憋住,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姐……姐姐,对不起。”
忽然,她抱住了易熠,手上刀子一划,将绳子割开,在易熠耳边留了一句:“快跑。”
接着,抱住亦琏的大腿:“走啊,易熠姐姐,快走。”
易熠没有动,她一动不动的跪着。
“快走啊!”
亦琏苦笑了几声,看着天边皎洁的月亮,又大笑起来。
四周的侍卫围了上去,虽然没有动手捕捉,但已把易熠团团围住。
小亦弦紧紧拽着她的父亲,回头看着易熠,却觉得有什么滴落下来。
下雨了?
她抬起头,去看她的父亲。
他……哭了?还未见过他哭。
小亦弦还没来得及多想,眼角恍惚闪过一抹青色。
难道是?
“青焰!是青焰!”
像是什么指令,众人突然醒觉,跪倒下来,狐王看着那青色火焰一动不动,眼角竟滑下一行热泪。
亦琏没有动弹,只是看着易熠。
女孩的手心燎着青色火焰,飞快向亦琏攻击去。
小亦弦还未反应,脸上便是血糊的一热,青色的火焰混着深红色的鲜血,在空中,犹如一副泼墨画,又似被蜜蜂侵袭的红色花海。
她的父亲,就这样倒下。
她愣愣的,看着天空,明亮的月亮,清冷如斯。
好久,她苦笑着,身上没了力气,悲怆的看着易熠:“原来……原来,你就是凌。”
易凌的指尖还滴着血,手中握着的,是狐后的心脏,她这次,没有温暖的笑容,没有温柔的话语,只有一声冷冷的:“是。”
众人惊愕的看着这场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看到一身被血染红的白衣女孩,宛如撑着黑色翅膀的堕落天使。
阁端着杯水,向窗边的易凌走去:“你怎么了?”
易凌盯着窗外的月亮:“今天,是狐族的朝月节。”
阁有些奇怪,易凌平日里并不会提起狐族的事情。虽然如此,她还是没有开口问。
易凌喝了口水,看着水杯里微微漾开的波纹,仿佛又看到那满含着泪的眼眸,还有那声“快跑”。
许久,易凌抬起头,问阁:“你有见过,比你弱小的人,挡住你的身前吗?”
阁沉默了一会儿,垂眼一笑:“是有这么一个傻子。”
“这样……确实挺傻的。”
易凌浅浅一笑,又看向那皓洁如镜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