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暗淡的月光也不能照得分明,夜风由远及近呼啸而过,回荡在山野间,如同鬼哭狼嚎,一大片荒地里疯长至人高的枯草被吹得东倒西歪,簌簌作响。
一个黑衣人从低矮的山丘上猛的跳下,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狂奔,他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遮住了脸,只能看见未被遮掩的唇异常苍白,他似乎受了伤,力有不足,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撑着身旁的树作以支撑。
手背上一条鼓起的蜈蚣般的伤疤蜿蜒醒目。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他明白此时不是休息的好时机,他咬牙撑着树站了起来,脑子里却传来一阵晕眩的感觉,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
眼前是一大片人高的枯草丛。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拼了!
他站在枯草丛前犹豫片刻,在对方追上来之前使出最后一分力气,一跃而起,藏了进去,最外围的枯草因为他的动作大幅度的晃动了几下。
脚步声近在咫尺,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在枯草之间的缝隙中清楚的看到,还有三个人,以黑布覆面,看不清面容,但周身似乎裹着说不清的戾气。
看来他的人已经全都被杀了。
是他大意了!
可也许是身为情报人员特有的敏锐性,他在这场看似意外的围杀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正是因为有前几次对对方实力的试探,他这次才会理所应当的带了足够的人手来安排围杀,计划缜密,一丝不落,按以往的经验来说万无一失,很轻易就可以把对方一网打尽。
可明显对方同之前的并不是同一批人,实力,应变能力都不在同一档次,所以他此刻才会被追得如此狼狈。
可是……
为何对方能如此准确的知道他将会在今天安排围杀,而且还提前放了高手作阵,这样一来,倒是像对方守株待兔,来个瓮中捉鳖了。
他可以肯定,内部人绝对不会泄密,可对方又是如何将这一切算得如此准确,分毫不差的?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十分怪异的感觉,好像自己才是被动的一方,而自己这边的动作对方都算无遗策,且早就想好了下一步该如何走。
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冷意。
看来他是遇到对手了!
不,也许不是为他,是为了他身后的人。
公子!
腹部简单包扎过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因为剧烈动作撕扯伤口而渗出来的血很快就被特殊材质的衣服吸干,一滴都不落在地上,晕眩感越来越重,思绪越来越混乱,这是中了药的缘故。
自然不是毒药,是会让人丧失行动能力的药物,若是对方想要杀他的话,伤口就不会是在腹部,而是直接在胸口了!
活着的他比死了的他有用!
一名黑衣人开口,嗓音低哑粗糙,带着说不出的阴沉:“他受了伤,肯定跑不远。”
一名黑衣人却看着微微晃荡的枯草,仿佛想到什么,放轻动作慢慢往枯草丛中走去,手指往后做了个手势,另外两人会意,配合道:“这哪能藏人?我们去别处找找吧?”
“……”
“……”
躺着也中枪的枯草丛:“……”我是长得还不够高吗?
藏在丛中的黑衣人:“……”他们莫不是以为我傻?
“咔嚓!”
“咔嚓!”
还真就响起了特意踩断树枝的声音,仿佛对方已经离开。
做杀手的智商普遍不高,只用蛮力不会动脑子,当然除了他!
就这样的人还能算计得到他们聪慧无双的公子?
不过此刻他更应该关心的是自己,即便对方动作放得很轻,枯草还是不可避免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越来越近,每一声细微的声响都仿佛撞在了他心尖上。
他知道对方是不想惊动他,怕他自杀。
他缓缓抽出鞋靴里藏着的匕首,尖锐的刀尖泛着冰冷的白芒,他这一生杀过很多人,也曾有过许多生死一线的时刻,但从没有将刀尖对准过自己。
他将匕首抵在脖子上,锋利的刀刃顿时将皮肤抵出一丝血痕,他不怕死,但他还是想坚持到最后一刻。
近了!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紧紧握住刀柄。
黑衣人缓缓靠近,再往前一步,拨开人高密集的枯草就能看到紧缩在一团的他,手抓住面前的枯草,眼看就要拨开——
他紧握住刀柄的手就要往里深入——
“咻——!”
有什么东西闪电般迅速的从面前疾驰而过,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昏暗的视线中只看得见一片扬起的衣角。
“追!”
黑衣人循声追去,另外两人不作犹豫,也一起跟上去,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呼!”
他松了口气,手中力道倏地一松,匕首落在了地上。
这么单纯的杀手,真是不多见了!
“做杀手的智商也太感人了吧?”洛柒柒从身后走出来,笑眯眯的道:“不过也算是你运气好,遇到了我,你可以叫我——女侠!”
他凭着最后一丝意识想要转过头去,看看救命恩人长啥样,虽说他不是好人,但公子跟他说过,知恩得图报!
“——是你!!!”
洛柒柒看着面前这人,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刚刚不是还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么,怎么感觉他好像瞬间就有精神了,难道是因为她?
她变美了?若不是身边没有镜子,洛柒柒真要好好看看是不是百草长老的焕颜丹发挥作用,让她变成传说中的天仙了!
不对!
这人的眼神不对!
怎么一副恨意滔天的样子?
她不是刚刚才救了他吗?
“你认识我?”
他冷哼一声,强撑着身体就要离开。
胸口燃烧着熊熊怒火,极大的怨恨支撑着他让他不至于现在就晕过去,但他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做什么,不然若是换了轻舞凤舞中的任何一个人来,此女必定血溅当场!
但他也不敢让她认出自己来。
她救了他是一回事,但她联合武林灭了魔教又是一回事,大不了等她死后,这一条命还给她罢!
“你这人——”
洛柒柒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她最烦这种藏一半说一半的人,特别是这人可能还跟自己有某种恩怨。
“你不说我就自己看了!”
顷刻间闪身至他身旁,在他未来得及反应之时猛的出手,摘下他的面具。
“你——”
在看清那人面目的一刹那,洛柒柒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瞳孔中映着那人的容貌,阴森可怖,丑陋至极,大片烧伤后留下的疤痕占据了半张脸,萎缩不平,紧紧攀附着皮肤,仿佛是不可分割的一体,渗人至极。
另外半张脸十分清俊,却被眼里的憎恶生生破坏了美感。
脑海中轻易就搜寻到了这张脸的主人。
“飞羽——”洛柒柒艰涩的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不要叫我的名字,你不配!”在看清她眼里的怜悯后,心中的自卑感无处藏身,他更是怒从心起,索性破罐子破摔,冷笑道,“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
“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什么?不是你联合武林各派进入密地,大开杀戒,然后一把火烧了思倾楼?不是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公子,让他输得一败涂地,受尽天下人的羞辱?”
他一步步向前逼近,眼中的憎恨逼得洛柒柒一步步后退。
“思倾楼众人对你不好吗?你要如此背叛他们?我对你不好吗?你要如此害我?不,你是名门正派,当然看不上我们这些魔教中人!那么公子呢?公子他可有半分对不起你?你是怎么对他的?”
洛柒柒深吸口气,努力镇定下来,“我承认……他是我杀的,”手指下意识攥紧衣袖,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是我没有联合武林各派烧了思倾楼,我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一定是误会。”
“呵!”飞羽冷笑了声,“误会?思倾楼如此隐蔽,多少年都没有出问题,偏偏你一来就被发现了,而就在同一天你又杀死了公子,你敢说这不是蓄谋已久?你还敢说这是误会?”
洛柒柒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事实,我会去找你家公子查明真相,还所有人一个清白!”
“哈?你还敢去找公子?”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飞羽忽然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公子还活着的消息,但是你真的觉得公子还会见你吗?公子能活着不容易,你就别祸害他了,洛柒柒,洛姑娘!我要是你就该夹着尾巴做人,你知道公子身边有多少人想杀你吗?好好活着不好吗非要找死!”
“你还是别白费口舌了,我一定要去见他,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我没事,不用你假好心!”
洛柒柒似乎冷笑了声,转身离开。
在最初的气愤过后,大脑的晕眩感越来越重,全身力气似乎都快要耗尽了!飞羽重重拍了两下脑袋,觉得有些好笑,有跟她废话的力气早就得救了,还在这瞎折腾什么?
莫不是被那低智商的杀手传染了?!
他有些微微颤抖的手伸进怀里,面色刹那间凝住。
信号弹掉了!
在晕过去前的最后一秒,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他还没把洛柒柒找来的消息传给公子!
公子有危险!
他晕倒后,一抹娇小的身影出现,费力的把他拖到附近的一个山洞里,停留片刻便离开了。
洛柒柒见飞羽身体反应正常,没有中毒的迹象,只把飞羽晕倒当做是失血过多,做了简单的处理,以为他很快就能醒,自然不知道飞羽中了江湖上很少见的无色无味的迷药,且剂量很大。
这就间接导致飞羽昏迷了三天。
错过了他向上官洛卿报信的最佳时期。
又横生出许多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