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夹尚不知去向,我就差点成了俘虏。
几名越军来到这里观察炮击的效果,我那麻木的感官发现有人靠近的时候,他们其中的一个离我已不足十米。我尽量缓慢的将身体往草丛中躲藏,暗想:此劫难逃!心跳像扣死了扳机的机枪,短促有力。脑海里竟然开始想象被俘后的种种景象。
毫无疑问,他们一定会拷打我,因为他们需要信息,而我无论如何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不管愿不愿意,我实在没有。理所当然,他们一定不会信,于是就会……。那还不如死了呢,像蜘蛛一样,一起被炸死,没有痛苦,黄泉之路再黑暗难行,有蜘蛛在,至少不孤独。部队下发过的宣传材料里有很多英雄,哪怕被敌人硬生生地折磨致死也绝不妥协。搁平日,绝大多数人都会暗想:换做是我,也决不屈服。我亦如是,但在此时,我却感觉到恐惧。死,其实未必是件难事,当你面对超出承受的境况,死,就是一种解脱,甚至会成为追求。如果被俘,我情愿早点死!毕竟在痛苦和恐惧中活着,真的不如死去。我想到了撞墙、咬舌……。
他们没有发现我,也许哨所的灰飞烟灭让他们有些得意,也或许是天气的干扰。总之,我逃过了。我的这次逃脱,也许就改变了他们之中某些人的命运,只是我无从考证,他们在“凯旋”的骄傲里更无从察觉。
天黑得彻底,所有感官都失去了作用,我只能靠脚底的感觉一步一步试探着挪动,我得回去,告诉团长:他们就是狼心狗肺的敌人,泯灭人性的白眼狼,是他们杀死了蜘蛛!没有预警,没有理由,连端起枪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尽管寸步难行,黑夜却是最好的掩护,我在黑暗里摸索着,跌跌撞撞的前进着,向着我心里判断的方向,一步不停。
天才微亮,我暗自惊呼:糟糕!显然我闯进了越军的一个据点。整整齐齐一百多人的队伍就排列在我前方几十米的一处平地上,四周有帐篷,战壕,沙包垒起的掩体。似乎他们正在进行一次紧急集合,若不然,哪会这么早?我再次利用草丛将自己掩藏起来,脑海里使劲在想:是我方向错了?难道我活该被俘?随后我得出了答案:我的方向并没有错,这处平地就在我和蜘蛛来时的路上,他们也是刚进驻不久,也许就是昨天,因为战壕边的泥土显然是刚挖出来的。
我还来不及想他们怎么会在我们的领土上驻扎下来,他们就开始了越野跑,装备的碰撞和脚步沉重的声响离我越来越近。该死的!我太靠近路边了。
我竭尽可能的隐藏让我躲过了这支队伍的大部分,侥幸正从我心底暗暗升起,一声狗叫如同惊雷将我彻底抛进绝望的梦魇。
真该死,越野居然也带狗。
自从六岁那年夏天被巷尾那条大黑狗在屁股蛋子上狠咬过两个窟窿之后,我对狗一直没有好感。然而我实在无法料到,如今,我竟然又要栽在这种牲畜面前。这不,他径自朝我冲来,而几乎与我擦肩而过的队伍立马警觉。
我开始玩命的跑,伺机扔掉身上所有能扔的东西,并尽可能扔到难以寻找的草丛茂盛处。狗离我越来越近,我几乎听到了这牲畜的喘息。身后枪响成一片,这是警告,接下来?我会成筛子吗?无暇考虑。我完全知道,这一次,就算我真是麻雀,也展翅难逃!两发子弹在这种境况下,除了自杀,连死前英勇一把的可能性都没有。
不知道被狗咬了几口,没有疼痛,我发誓,我的速度绝对超出极限,直到狠狠的摔倒在一簇荆棘里。
繁茂的荆棘挡住了该死的狗,这畜生正在检索攻击的空隙,但我无暇顾及,任由荆棘撕碎衣服,刺进肌肤,我拼命的挣脱着。当我将要站起身来的时候,眼前是排成半圆形的十多个枪口。但凡用词语来形容枪口,排在第一的一定是“黑洞洞的”,但那会,我不觉得。
他们解下一根腰带来将我反绑着拖回了驻地,狗被人拽着,但似乎并不解恨,很想再从我腿上撕下几口来当早餐。
一个胡茬子爬满大半张脸的家伙搬来一个木箱当做凳子坐在我面前,我被强制跪在湿漉的草地上,背上顶着冰冷的枪口。
不知道他们嘀咕着什么,也完全听不明白他对我的喝问,我的迟疑招来一通狠命的拳脚,疼痛将我蜷成一团,在草地上僵硬得无法呼吸。我大多数时候是怀疑急中生智的说法的,但这一次,这话验念了,我猛然想起中学门口,那个经常在我们下课时对着我们又叫又跳的哑巴来。
我张开嘴巴依依呀呀的大声叫嚷,并尽量让嘴角扭曲,使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哑巴。他们在连续痛打过几番后,才反应过来,也许是我的表演委实拙劣,但好在我坚持了,坚持到他们发现了异样。殴打停止了,绑我的腰带也解开了,一块从物资包装上撕下的牛皮纸和一支铅笔摆在了我面前。我装作急于表达的样子,抢过纸笔就要书写,一直愚笨的脑袋这时候做出了一点贡献,在我为难要写些什么的时候,它想出了很多奇怪的图像,像文字、像符号,又像是小孩子画的小动物。我一连画出三、四行来,咧着嘴依依呀呀的交给他们。
这一次,该他们傻了。可不?神仙也不会懂的!
尽管我依旧得到了拳脚,但我只是在纸上又多画了一行,然后在某几个图形下面使劲画了几道下划线,意思是强调强调这谁也无法明白的意思。几番殴打和坚持下来,我几近虚脱,他们也因为实在疑惑暂时停止了审问。感谢上苍,终于让我缓缓了,再继续下去,可就要精神恍惚了,那还有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