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下半夜的光景再次横穿了公路,回到原来的山坡后却开始感觉莫名的恐惧,总感觉前面黑压压的丛林里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干脆就停下来,找了一棵合适的树爬了上去,抱着树杈开始休息。然而,脑袋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在搅拌似地,奇怪的场景一幕跟着一幕。
熊的偷袭、猎人的尸体、女人的嘶嚎……。
大脑的不安分很能够消耗精力,我完全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亮了。嚼过一点肉干,灌了几口水,正待要走,卡车的声响远远传来。
山坡下的公路距离我大概四百米不到,距离上次打爆了车胎的地方大概也就几百米。
过来的只有一辆卡车,昨天下午和夜里的雨让公路泥泞不堪,车身上都已泥巴斑驳。上天也真会开玩笑,居然又让卡车抛锚在我眼前:路上的一处水洼让车子的后轮陷了进去,无论车尾怎么冒出滚滚黑烟,轮子只顾打滑,把泥水溅起老高。
司机从驾驶室下来,走到车后面,挥了挥手,从车厢里下来了人,总共是六个人,四男一女,百姓的打扮,另一个是士兵,斜背着AK。似乎是押解这些俘虏或罪犯的。
四男一女很快被示意在后面推车,司机回到了驾驶室,车子又开始冒黑烟,挎枪的家伙使劲喊着话,然而车子依旧动弹不得。
也许是那个女人明显没有用力,这让那家伙很生气,冲过去一把将她推倒在污水里,脚上紧跟着招呼过去。女人似乎很麻木,不躲也不闪。士兵则越打越不肯罢手。
“我擦,就会欺负女人啊”四个男人中有人骂了一句。天哪,是中国人!是我的同胞。
挎枪的听到骂声,转过身把枪口对准了他。
“王八蛋,开枪打死我算了”另一个也跟着骂了起来。看来这四男一女都是中国人。这让我顿时热血沸腾,把枪端了起来。
那AK又掉过枪口指向蜷在泥水中的女人,转头看着那四个男人。那架势似乎在说:你们再骂我就杀了她。
这一招很管用,他们沉默了,然而我在瞄准镜里却发现这个家伙打开了AK的保险,他并没有打算就此罢手,那我只能采取行动了。
四百米……没风……第四个箭头……小心呼吸……。一连串的的概念闪过脑海之后,我的枪响了!
我迅速调整回枪身,瞄准镜看到这家伙直直的横向摔了出去。我马上瞄准驾驶室的位置,司机果然打开了门,探出身子朝车后看去,我稍稍把枪口再抬高一点,扣下了扳机。
击中!但似乎没有致命,这家伙从车上跌落下来,挣扎起来就要去捡那支AK,我正要努力瞄准,那四个男的不约而同的冲了过来,按住了他,然后有一个过去拿起了枪。
我开始朝公路跑去,快到路边的时候,听到了连续的几声枪响。他们杀死了那家伙!
我的出现让他们不知所措,四个人都怔怔的站在原地不动。
“你们都是中国人吗?”我远远的问道。
“是,我们都是”有人回道。
“我也是”我有点多次一举的说道。
“你是干什么的?”有人问。
“当兵的”我回道,这时已经到了他们跟前。
我几乎无需去描述这四个人,每一个都是走进普通百姓的圈中就再也挑不出来的那种,其中三个比较瘦,个头和我差不离,另一个则不但个头高些,身板也结实,开始骂人的应该就是他。那个女人已经被他们扶了起来,木然的站着,比大姐略微瘦弱的样子,被泥水湿透了的发梢贴在脸上,看不清模样。
“是在他们部队吗”高个子问道。
“不是”我回道。
“那你……?”高个子一时不知道怎么问,其他人也是木然的看着我。
“先别问,赶紧走”我说道,这是公路,不能久留。
我说完,爬进了驾驶室,副驾驶的位置有一个本子,还夹着一支铅笔。我塞进了口袋,却没有找到枪。
两个人只有一把AK。
“刚才谁开的枪?”我问。
“我”高个子应道。
“那枪还是你拿着,你们三个把这两个死人带上,要扔到远点的地方去”我说完就朝山坡走去。
然而,那女人依然傻乎乎的站着不动。高个子过去拉着她走。几个人轮流背着尸体跟着我一路朝上坡上爬去。
快接近山顶的时候,我看他们已经背不动了,就朝山沟走去。山沟是比较容易藏东西的地方。我把两个人的军装脱了下来,搜遍他们全身竟然一无所获。没有吃的、没有手表、连一个弹匣也没有。
他们把这两个家伙塞进一个石缝下面,又搬了很多石块堆在外面。
“休息十分钟,然后继续走”我说道。
“你怎么在这里?”高个子问道。
“先别问我,你们怎么被他们押着?”我问道。
“我们想回国,路上碰到了他们的军队,就被抓了……。”高个子一开口就源源不断的说完了他们的经历。
他们都是在越南做买卖的,也都是广西那边来的。这边呆不下去了,他们就想回去,结果撞上了越军,被逼着挖战壕、修路,整整一个多月了。这次被押着路过这里,他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反正是帮他们白白干活。
“边走边说吧”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里还是不够安全。
我带着他们连续翻过了几个山坡,确认回到了大山的腹地,才沿着山谷找了一个水潭边上让大家休息。
这一路上,高个子还告诉我,像他们一样被抓的有好多人,也都是想跑回去的。他们被逼着干重活,又吃不饱饭,有的人干不动了或者稍不留神惹恼了当兵的,子弹就过来了。死了之后直接被埋到战壕边的泥土里,成了工事的一部分。
另外三个人也跟着补充一些内容,说他们已经很接近咱们国家了,不知道为什么山上有那么多的越南军队,几乎每个山头都有人,根本没人逃得过去。
我们轮流洗了洗脸,各自找个石头坐了下来。我才猛然发现那女人还是木然的站着,不说话、也不动。
“她怎么回事?”我撕开了最后那包越军的干粮,分给他们。
“吓傻了”高个子叹息道。
每个人都分了一小撮之后,我把剩下的连同包装一起递给那女人。
“吃一点吧”我见她毫无反应。
“她都几天不吃饭了”高个子说。
“为什么?”我问。
“她爸爸前几天就被杀了,那些家伙当着她的面把一枪子弹都打光了才停手”高个子说道。
“大姐,你要连饭也不吃了,你爸爸怕是会死不瞑目啊”我对她说道。
“她还没满十七呢,你怎么能喊她大姐?”有人提醒道,我这才发现,藏在污浊的发梢后面的是一张稚嫩的脸。
无论我怎么说,她都静默无语,似乎她有另一个独立的世界,而我们的言行丝毫干扰不了那个世界。
“她被那些人欺负了”高个子见我一直劝说无效,走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他这话声音虽小,却犹如晴空霹雳。我一时找不到任何言辞来继续劝说,爸爸被当面打死,身心被侮辱,这一切叫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女孩怎么承担得起?
我放下那点干粮,回到原来坐的石头上,我已经被怒火吞噬了,全然忘记了尽量不再冒险的想法,暗下决心:
越南军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过了许久,黄昏近了,被大雨洗涤过的山谷升腾起飘渺的雾气,山谷里的风带着阵阵凉意。我看见她在风中瑟瑟发抖,似乎下一秒就可能倒下。
我拿出从那两个越南士兵身上拔下的衣服,把被子弹在胸口打出一个窟窿的那套丢给高个子,让他用水洗去血迹。剩下那套只在库管处有一个窟窿,显然我那一枪击中的是那家伙的小腿——蹩脚的狙击啊。我把裤子丢给高个子让他一并去洗,把衣服拿过去披在女孩的身上。
她就像一根木桩,完全没有了灵魂一般。
“她家里还有人吗?”我回头问高个子。
“她妈妈在老家,就我们县隔壁”高个子说道。
这就好,她还有活下去的理由。我得想想该怎么劝服她,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有必要活下去。
“到附近看看有没有山洞吧”几乎一整天都在雨后的山林里穿行,所有人都浑身湿透了,得找个山洞生火。
三个消瘦的男人开始分头行动,很快就在离水潭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能暂避的地方。那是一块石壁下凹进去的一道缝,像是很久以前被溪水冲刷出来的,只是现在小溪的位置下降了,成了一个还算干燥的岩洞,深的地方勉强能够塞进我们几个。
我们所在的山沟很深,两边的山坡都很陡峭,雾气也渐渐浓了起来,生火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不太大,再则,心里压根也不相信这地方会有其他的人。
我们五个男人靠着火堆,把上衣脱下来在火苗上晃动,很快就干得差不多了,套在身上,暖烘烘的,舒适很快驱逐了这一天的疲惫。高个子也将那洗过的军装差不多烤干了。然而女孩独自坐在最外边,远远的背着身,像是刻意躲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