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一年的新年,我和十四依旧奉旨入宫过年。唯一不同的是,今年皇上一道口谕传来让我们把几个小不点儿都带去。弘明他们和弘春许久不见倒是不见生疏,几个孩子很快便玩成一片,也给向来安静的永和宫增添了几分新年的喜气。弘春今年已经九岁了,举止有礼,进退有度,功课亦完成得十分出色,看来他在德妃身边过得甚好。不过孩子大了终究是要带回府中抚养的。趁着年关,我便与德妃商量着把弘春带回府中。德妃担心我一人照顾四个孩子忙不过来,和弘春相处了这么久又有了感情,沉思片刻便凝眸道:“这事不急,别累坏了你自己的身子。春儿就先在额娘这里呆着吧……待明年春儿满十岁了再回府也不迟。”
我听她这么说也只得应允。过了一刻钟,德妃的宫女小梅上前福身对我们说道:“各位主子该移驾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德妃点点头,我便和四福晋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前往慈宁宫。我们给太后行六肃三跪三拜礼后,皇子、皇孙们又行了三跪九叩礼。我瞄见十四行礼认真的模样,不禁轻笑。
“弟妹和十四还真是恩爱呢,竟然能够做到十年如一日。”旁边的淑慧淡淡地道。
我礼貌地笑了笑,却并没有接话。
皇太后身子不好,我们行完礼后她已是十分疲倦,众人便退了出来赶赴乾清宫的家宴。这家宴我已参加过五六次,已经不算陌生了。叽里呱啦一阵阵乐音过后,众人终于消停下来落座。
小明他们自然不在这里,今日在乾清宫的是皇上的后妃、公主、皇子及其嫡福晋。与康熙同桌的有宜妃、德妃、荣妃、成妃、太子和太子妃。我至今看到太子夫妇时心中还是忍不住愤懑,始终无法释怀当初我怀弘明之时他们对我的迫害……也因如此,我后来生弘暄的时候,德妃把我接入宫中亲自照料。
皇帝左侧第二桌是大阿哥至八阿哥及其福晋,右边这着则是九阿哥以后的皇子及福晋。本来这些皇子的老婆都是不少的,因为地方有限,所以只让带了嫡福晋。不过眼下即使让十四阿哥府再出一位女主人也是找不出的了。
十三与十四排行接近,我便理所当然地和涵君坐在了一起。十三并未前来,我问及原由,涵君面色微变,小声说道:“梦儿你应该知道,四十九年的时候,三阿哥,十三和十四阿哥三人的请安折子的朱批上说……说胤祥绝非勤学忠孝之人,如不严加约束,必当生事。这不忠不孝的评语让胤祥伤透了心……一时心情郁结,就此患种叫鹤膝风的病,时好时坏的。”
她如此说,我倒是放心了些,还好不至于被囚禁!
涵君轻轻叹了口气道:“唉,依梦妹妹……你可知道那阿依敏格格,已在五日前入了十三阿哥府了。”
我一愣,阿依敏格格?是多年前我们在塞外见过的那个娜仁花的姐姐?她当时不就爱慕十三……我愣了愣,那阿依敏是圆了心愿,那涵君呢?再忍受一个侧福晋和她分享同一个丈夫、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互称姐妹?
我握住涵儿的手,久久不语。忽然思及多年不见的娜仁花,便顺着问:“涵姐姐可知敏格格的妹妹娜仁花格格现今如何?”
涵君想了想才说道:“似乎是四五年前就远嫁西北了吧!”
我闻言只得苦笑,至今还清晰记得她骄傲的笑颜。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康熙,暗想我们的命运难道都要掌控在你的手上?谁知康熙此时也正有意无意地看着我!我大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见康熙温和地笑了笑,竟然小幅度地端起酒杯,对着我饮尽。我赶忙回敬,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终究是会再为十四赐婚的吧……在他看来是恩典的赐婚!我想他一定不会理解,十三当初为何而拒婚!
“依梦,你是不是醉了?”十四见我已有醉态,轻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头却不争气地垂在他肩上。刚才那一杯喝得有些急了。
“唉,你呀……那我先送你去偏殿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就要扶起我。我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靠在他身上,便推开他道:“不必,我自己就好。咱们两个一起出去未必太过醒目了。”
他想了想便说:“那你自己注意休息。”我点点头,走到正桌对德妃说了不舒服,向大BOSS老康福身后便走出大殿。
下雪了。我伸手接住纷纷扬扬的雪花,深深吸气再重重吐出,倒觉得不似刚才那般压抑了。
只是这严冬,已然到了末路啊。
我并未老实地呆在偏殿里,而是凭着感觉在宫中行走,好久没有这样随性而为了。只见雕梁绣壁,轻罗玉屏,所见宫灯无一不是耀眼的大红色。
突然有一人唤我“梦儿”。此人定不是胤祯,我回头一看,竟是四阿哥。如今他圣眷正浓,不好好在大殿陪康熙在这儿瞎溜达干吗?
“给四哥请安。”我淡漠地行礼,面无表情。
他似乎已经习惯我如此,语中也有几分寒意:“嗯,弟妹不需多礼。”
之后便是无边的沉默。我正想告辞,却听他道:“陪我走走吧。”
我听他语气中带着几分犹豫与乞求,便只得点头答应了。自己今日本就是随性而为了,索性就再抛掉规矩礼法一次。
他闻言目光出奇的放柔了些,越过我走在前面。我们虽是“一家人”,但毕竟男女有别,我有意地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走在我前面两三步,但我总能跟上他的脚步。我想起以前看《金枝欲孽》时安茜踩着孔武在雪中留下的脚印一事,便也试着模仿。走了一段路才觉得不妥,毕竟他胤禛不是我所选定终生珍爱之人。于是我不再寻着他的脚印走,自顾抬起头来。我一抬头却发现他突然靠近了我,他结识的胸膛竟然撞在我的头上!我吓了一跳,赶忙扶正自己镶满珠翠的黑色礼帽向后退了一步。向四周扫了几眼,还好没人看见。我们不知走在哪条宫路上了。
他看着我,忽然启唇道:“我还是觉着……你未嫁之时所着淡色衣衫方能衬出你的天真烂漫。这身红衣,这黑色绒帽,自然是显得你端庄文雅……可是,你本身的气质也……”
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四哥何出此言?依梦身为十四的嫡福晋、几个孩子的母亲,端正自己的身份、这样打扮有什么不妥吗?再者而言……皇家不就希望女人有所谓端庄的气质吗?”
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我这么说也只是自欺欺人。十年的时间已经把我改变得彻彻底底,不似当年天真也很正常。我这么说,只是想……替自己掩饰一些莫名的伤感罢了。
他见我如此,只得苦笑道:“你还是那般倔强。十二年了……”
我实在没有心情与他怀旧,完颜依梦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而已,根本无须那般“强说愁”,没有来的倒显得虚伪。于是我淡淡地回答道:“四哥请回吧,依梦已耽误您多时了,一旦皇阿玛问起……”
他也并未多言,点了下头转身就准备往回走,谁知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一滞。我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竟是九阿哥和十四。
我们一起走上前去,四阿哥对他们一点头就走了,态度十分冷淡但并不显得失礼。
九阿哥关切地问:“弟妹舒坦些了?”
我挂起客套的微笑回答道:“多谢九哥关心,已经好多了。许是刚才喝急了些。”
他亦笑道:“弟妹的好酒量,我可是早就领略到了。”
我与他闲聊了几句后,他拍了拍十四的肩膀便走了。这时我才仔细看清十四的脸,一付臭臭的表情……
“你怎么了?也不关心你夫人几句?”我拉过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
十四撅起了嘴道:“你不是有人关心嘛……”
我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孩子他爹,你是不是吃味了啊?”
他的脸忽然变得通红,挣脱我的手大叫道:“你、你乱说什么啊!”
我笑眯眯地盯着他,也不说话。我们十四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服软,拉着我的手往宫外走。我不解地偏首问道:“我们不用回去了吗?”
“我对皇阿玛说了你不舒服,皇阿玛很关心你,便要我送你回府休息。”十四淡淡答道。
“呃……咱们这么早就先撤,不会打扰大家的兴致吗?”我有些迟疑地问。
他突然转身拉住我的肩膀,好看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无数倍。我吓了一跳想往后退,他却箍住了我的肩膀。我真是奇怪这兄弟俩怎么都一个习惯,果然是一母同胞……
这时我才发觉他身上酒气很重,似乎已经喝了不少。我忙问:“你是不是连干了多少杯才跑出来的?你是特意出来找我的对不对!”
他傻笑了笑,突然吻上我的唇,把我拥得紧紧的。我先是错愕,随即回吻,亦把他抱紧……就这般在雪中缠绵不知多久,我推开他深呼吸着新鲜空气。他笑了笑,牵着我的手坐上宫门口停着的马车回府。我突然想起几个孩子还在宫中……
他像猜中我心中所想似的说:“今夜弘明、弘映和弘暄都留在宫和额娘一起守岁!明早咱们再来请安的时候再接他们回府。”
“那从现在开始至明早可是咱们的二人世界了?”自我嫁给他后府里不是有妻妾就是有孩子,从未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今天总算清净。(原谅我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孩子们在宫中一起玩一定也很开心……)
“对哦,二人世界……”马车停了,他却像新婚似的横抱着我下马车,不顾众人的目光把我抱入我们的卧房。”二人世界,干些只能我们两个人干的事情……”
我看他促狭的表情,立刻明白他想干些什么……
我忽然想起一句诗,不知为何就红了眼圈。不愿与君长相思,但愿与君长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