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有道,此道非彼道。
且不管那厢又是什么戏文登场,是那高官做法,还是那神仙问路,芸芸众生未有所知未有所扰者,还是各自凑着自己的活头。
中州
中长县
更夫的锣响声还没荡尽,天色还黑沉昏暗,街头的馄饨小贩就迎着风头开了摊,将摞在一道的排凳木桌一张张搬出。
这商街的开张向来早,往往天边那点光还没窜出来,老百姓便已经收拾好了扁担锅子和衣裳行李,带着一天的行当出来了。
中长县算不上什么知名的县城,城内住着的基本上都是土生土长在这中州的人,故而一条街上的关系往往都不错。再加上邻里间平日里除了干活和家事也没有什么太多新鲜事,所以早上街头你才换了件衣裳,中午就能传到节尾那四五岁的小侄子都晓得。
这头买馄饨的才刚支起旗子,那头卖茶的茶贩就笑盈盈地凑了过来,打起了招呼:“哎哟秦大姐,那么早就起来了。”
馄饨贩被茶贩那么在背后一拍,倒是也没被吓到,一边回头笑着应了一声,一边往拿着的碗里继续添着事先切好的葱花姜片:
“可不是嘛,这天也要转暖了,接下去这天儿怕是要亮地越来越早,不早点起来怕是会让那帮子去田里的人吃不上。”
她家除她出来出摊子,剩下的几个都是要下田的,街里街坊大家都差不多,她自然懂得有些人的苦楚。再加上都是乡里乡亲的,做生意的时候帮上一把又有何不可。
这一条街上的,来光顾她生意的几个人,除了是经常平常散着换口味的吃客,习惯了早上来她这儿吃上两口馄饨的常客,也是当初在她家落魄时候扶持过几把的好乡亲,在她家需要帮忙时候帮过忙的好邻居。
比如说那西边街头的老李就向来嘴上带花,上次为了嘴上能多那么点肉馅,多几勺热汤,恭维地好像他没了她这摊子早上的馄饨就会死,也不怕晦气。
但是当初在她被恶人坑害的时候,也帮着她和官差老爷打过保证,出手过那么几串铜钱。
等到这边的馄饨摊陆陆续续开始坐满人,那边的铁匠铺子也终于差不多开始开门挂旗。一个束着高马尾,身着灰白二色短衫的年轻后生挽着袖子从屋内走出,吭哧吭哧地在把铁具架子往外搬,见到往着铺子里张头探脑的路人,也不慌张,咧牙张嘴就笑:
“这不是苏芳么?怎么今儿有时间来我这儿看看,你娘前些日子不是说要送你去那大城里的刺绣坊?”
这会儿太阳已经爬了老高,所以就算站在架起的雨篷下面,马尾青年带笑的脸还是没有被阴影减色半分。那带着几分朝气的笑过于晃眼,硬生生让那拿着手帕掩面,在旁边偷瞧偷等小半刻的姑娘红了耳朵,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含羞带怯的话:
“夏二哥,听说你明儿要送货去太梁,可是真的?”
青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边手上叮叮当当地忙活着,一边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太梁是他们这中州的府城,虽然比不上南安京都繁华,但在中州已经是最顶流。
从他们这中长县到太梁虽然不算太远,但是着实也算不上近。普通的老百姓如果想要去太梁办事,不但得先与驿站的人约好了车马,还得提前准备好自己那份路上的干粮和衣物。
他们铺子前些日子接到了一笔铸造生意,听老爹的说法,对方是循着他的名声来的,又因为青年有着一手小县城没有的好刀法,所以不但派了护送的侍卫,还打点了银子希望他也随行。
他本来是想要拒绝的。
青年叹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手里的一堆铁胚:但是前些日子他又偷偷瞒了爹娘,去那云游商人那儿淘了点东西,为了补一补被他挪用的银两,他实在不能不去。
主要是被发现了以后,银钱克扣倒是不打紧,但爹娘的唠叨却实在烦心。
要是知道他又为了“这种东西”花了大半的银钱,娘亲怕是能揪着他耳朵从河东头念到西头。虽说打小在这里长大,该丢的脸也早就丢透了,但是能不丢脸还是希望少丢脸为好。
想到这儿,青年抓了抓头发,笑道:“苏芳你问我这事是有什么事,莫非是想要太梁他们芙蓉坊的胭脂?你夏二哥我在太梁还是算有那么一点路子的,真的要就不要客气和我讲,能捎的东西我一定会给你捎回来的。”
本来他就想要瞒着这趟去太梁的真实理由,有苏芳的事做做由头那是自然是锦上添花,再好不过。而且帮人捎点东西也能算回点本钱,多少车马费会付起来没有那么心痛。
“是,是如此没错。”
苏芳拽着他们这条街里姑娘少见的文绉绉的腔调,垂着眼睛轻声细语:
“我,我是想要夏二哥帮我在芙蓉坊里带些……带些东西回来。我先前在那儿看中了一对发簪,心中好生欢喜,但当时身上的银钱却是不够,故没有买入。这次也是听说夏二哥你想去太梁,才……特意拿了银钱来找你捎的。”
苏芳这丫头打小就是这副文绉绉,说话三字拖一字,犹豫不决的样子,故青年也没起疑,抬手接过了对方扭扭捏捏从衣服里拿出的钱袋子,转身又整理起了从铺子里拿出来的木盒子:
“哎,苏芳我这还有事要办,就先不多说了,回去的路上小心点。明天之前如果发现还有什么想带的,随时可以来我家找我。”
说完这两句,他又在原地顿了顿,半晌才又接上道:“不过多半正午时候,我不在家里而是在河西头那条街,真有事的话去那儿找,多半能找到。”
他话都说到了这里,苏芳这脸皮子薄的也不好再留,又含含蓄蓄地关心了一顿他便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等到这姑娘的最后一片衣角也从街头消失以后,青年才长吁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哭笑不得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转头抽了刀别在腰间就急急地往河东赶。
前些天他和那商人定的另一批石头是今天送到,去晚了没准那人就走了,那他怕不是又要等到下个七天后?!那这玩笑可就开大了,明天他就走,这批石头怎么的都会直接送到家门口!
为了不被爹娘打死,这一趟他怎么都得赶上。
快步折过了几条街以后,那坑爹云游商人的车子总算是瞥到了。望着马车后撩开的帘子和里面正在对着他似笑非笑的胖子商人,夏二总算是放下了心,放慢了步子:“今日难得无雨,肖铜钱你这生意如何啊?”
对着夏二的招呼,商人身子是一动不动,半点没有出来迎接的意思,但是脸上倒是配合着凑出了几分笑:“托夏小兄弟你的福,今日开门大吉。”
“哦?!”
这回答倒是夏二没想到的,他原以为这中长县除了他怕是不会有第二个傻子了,哪像没几天第二个就来了:“除了我竟然还会有人买你的东西?是哪个高人啊?”
肖铜钱与夏二交好,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性,此刻见他声音带笑,活像是个来拆招牌的也不恼,只是摇了摇头,故作玄虚地笑:“不可说不可说。”
见肖铜钱没有想说的意思,夏二知趣地不再追问,熟捻地钻进了马车里,拿走了肖铜钱早早放在了面前的布袋子。他本来便是为了这东西而来,没必要多生事端徒增烦恼,早点带了东西回家才是正经事。
哪想转头正欲走,却被肖铜钱一把抓住了袖子:
“夏小兄弟,你想成功立业么?”
“啊?”
夏二被肖铜钱忽然宛如村头李大瘸子俯身的神棍样子吓了一跳,屏息了一刻才反应过来,悻悻然的挠脸:“你这说的是什么功和业啊,如果是和我娘一样希望我去书院读书考取功名的话,那还是算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对这些东西不是很感兴趣。”
“不过,”夏二语气一转:“如果是我自己瞎做的小玩意儿终于得到什么大家欢喜,被我爹娘看好这类的,倒是挺不错。”
“原来如此。”
肖铜钱得到答案的瞬间就猛然没了神棍样,整个人又像是一只发胀的馒头一样地躺了下去,半眯了眼开始逐客:“东西也拿了,话也问了,你可以走了走了。别总是堵在我这马车里妨碍我做生意。”
哎你看看这都什么人!莫名其妙变脸又莫名其妙逐客。
夏二领着拿到的布袋子,对着徒然变脸的肖铜钱挑了挑眉。他也不是什么吃亏的性子,换在往常肖铜钱那么闹,他说不得也要在他身上扒点什么东西下来,问清个这个态度的一二三四来。但是今日非常日,拿了东西他就应该赶回家去收拾行囊了,实在是没空在这瞎折腾。
再说这肖铜钱也不是从此以后便不再来他们这中长县了,往后有的是时间来好好和他说道清楚,也不用急于一时,反而失了分寸和把握,最后搞砸了当前最重要的事。
想到这,夏二放下了心口的那最后一点郁气,不再打算和这反复无常的肖商人掺和,转头就换了条道打算往家里赶。
今儿是特例,怎么也是不能在中途出差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