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日子,过的十分爽快。
永宁镇中的各个铺子全都忙碌起来,学徒、帮工、迎来送往,随着秋日即将结尾,迎来了最后的爆发。
富贵巷里,张记木坊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木雕工坊。
老板张老华是木坊单传至今的大掌柜,如今收了几个徒弟,已经很少去后院亲自做活了。
前些日子,木坊帮工打磨木板的小巫木据说牵扯进杀人的案子,陷在紫衣卫的大狱之中,至今还没有消息,这让张老华有些遗憾。
说起来小巫木也算是个手脚勤快,脑子灵活的孩子,自从跳槽到张记木坊,已有六七个年头了。
张老华本打算收小巫木当个免费的劳力徒弟,可惜啊~
想到这里,坐在摇摇椅上,肚腩颇具规模的张老华抿了口山花茶,砸吧砸吧嘴,又继续闭目养神。
张记木坊的后院里,当日来报消息的方脸汉子走后,留下一个脑袋上分着三缕叉毛的孩子,顶替巫木,暂时在这帮工。
说起来,张记木坊传承这么多年,除了雕琢的物件机巧灵动,用漆浓淡相宜,老张家的掌柜对木坊的帮工也是待遇优厚,无可指摘。
时间一久,也有了良善的名头。
大抵永宁镇中,能够传承十年、几十年以上的铺子,都要有些自己的特点。
可是要传承百年、乃至更久,除了自身打铁功夫硬,‘厚德载物’四个字,才是细水长流的根本。
直到黄昏稍晚些时候,张记木坊中蹲在树下打磨木板的黎乾吹了吹手背,然后用力的揉了揉眼睛,有些酸涩,终于可以回家了。
回到袜子巷,走过巫木曾经走过的那段小路,黎乾没有看到自己的爷爷。自从黎乾不在袜子巷的歇马驿帮工后,老爹担心自己的老爹没人照顾,就把他锁在家里。
歇马驿是各个镇子在城里为行脚的过客,各种往来的行人提供的落脚之处。
而永宁镇中的歇马驿,后门就开在袜子巷上。时常会有些过往的行脚客喝两口老酒,给聚集在这里的孩子讲江湖见闻,神仙故事。
当然,永宁镇五十年里唯一一个拎得出的魂术师衣阙就成了孩子们热捧的偶像。
黎乾蹲了一整天,感觉双脚发麻,挪不动步子。经过歇马驿时,也懒得参与这群“小家伙”的热闹。
这个时候,坐在长条板凳上的,也早已不是前些时候的浓眉大汉了。
也不知道木哥儿现在怎么样了呢,黎乾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
镇守老头家。
猪哥强和猪头六两兄弟围坐在银发老汉的身旁,精短的头发显得颇为干练。两兄弟“吩嗤吩嗤”的大口扒着碗里的米饭,在消灭不世之仇。
老汉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汗衣,老脸细长,发际线直奔天际,不过腰杆很直。老汉狭长的双眼眯成一条线,看着两兄弟大口吃饭发泄怒气,却不敢对自己发火,很是满意。
这两兄弟终于懂得尊老爱幼了。
“你们啊,是不是还在怪老汉把这个案子交给乔三去办,抢了你们的风头?”
猪头六闻言,扒饭的速度慢了一拍。当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大哥不为所动时,心里面暗暗拍了句马屁,又加快了自己扒饭的动作。
圆圆的小碗,刚好盛了持平的米饭,两人一碗接一碗,乐此不疲。
这哥俩还是太爱钻牛角尖了,老头决定等这哥俩吃完后,好好给他们开导开导。
良久,两兄弟终于扒完了桶里的米饭。
所谓虎父无犬子,他们的父亲姜葳蕤曾经是永宁镇紫衣卫中排行第一的大高手,传闻能一拳打死一头老虎。
可到了他们这里除了饭量,啥也没继承到。
想当年,他们的父亲在剿灭官道上的土匪时,意外死在了异兽的爪子下,两兄弟和他们的母亲都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几年后,两兄弟萌得父荫,进了紫衣卫里混吃混喝。
这两人虽然有些蛮力,但却实力稀松。实力刚刚卡在三牛之力武者的门槛上,一直没有精进,甚至打不过洞儿爷巷子里的许多大家族的后辈子弟。
更不用说,这两人的脑子也是出了名的锈铁脑袋。于是,永宁镇除了镇守老头,更没几个看得起他们的人了。
“这个案子,你俩也跟很久,除了不知所踪的桐木人和大狱里关着的两个犯人,是不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老汉十分和蔼,以长辈的身份耐心的开导着两兄弟。
“昂,”
猪头六应了一声,见大哥还是没说话,自己也就闭上嘴巴。
老汉不以为意,用手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
“这也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第一,你们俩兄弟陷入了误区,所以才会毫无线索和办法。
第二,这个案子的案犯实力高强,才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接着,老汉清了清嗓子,
“这都说明了,咱们大名鼎鼎的洞儿爷两兄弟,成困兽犹斗了,不是吗?”
猪哥强抬头看了一眼老汉,想要说话,但终究没说出来。
老汉安慰的拍了拍猪哥强的肩膀,满脸笑容,
“是了是了。
所以啊,趁着凛冬未到。
让他乔三在永宁镇到处看看,说不定还能寻着些犯人的痕迹。一旦进了凛冬,到处被积雪覆盖,可就真难办喽。
更何况,那乔三解决了案子,你们哥俩就算没有功劳,不还有苦劳,不是?”
猪哥强听到这里,一抱拳,铁青着脸,瓮声瓮气的说到,
“知道了。”
然后带着猪头六转身离开了镇守老汉家。
……
青罡岩围成的大狱,呈现出死寂一般的墨色。坚硬的岩壁就连曾经的第一高手也无法锤下石屑,谁也不知道这大狱是如何建成的。
大狱牢墙的另一头,是昨晚的‘老熟人’,袜子巷泼皮刘五。
刘五本就生的猥琐,八字眉下长了一双灵动的绿豆小眼。平日孤身一人住在袜子巷中,毛手毛脚,爱占便宜。哪怕年过三十,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窘状。
刘五没有正当的营生,靠着不知哪里混来的信钱,东一锄头,西一镐头,倒也有滋有味。可越是这样,在勤勤恳恳的袜子巷众人眼中越是不招人待见!
这次,碰到脑子‘缺根筋’的洞儿爷两兄弟,刘五更是倒了大霉。
因为故意说谎,刘五满脸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像个缠着绷带的猪头,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是唯一完好无损的部位。
此时,刘五标志性的两颗绿豆小眼,正充满怒火的盯着毫发无伤的巫木,很是不服。同样被关在大狱里,待遇怎么就差的这么多呢?
巫木似乎感受到了刘五眼神中传来的怨念,
“你这刘五,真不要脸,别人把你揍了,你看我干啥,想揍我吗?”
两人手上都拷着紫衣卫的石枷,巫木到也不担心泼皮刘五会真有啥动作。
刘五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被揍成猪头的脸上发出“哼、哼、哼”的不满,却也听不真切。
日子过去十多天,距离魂授使来永宁镇帮助少年们觉醒神魂的日子所剩无几。涉及到衔草一案的人员中,巫木和刘五因为镇守钦点,仍然蹲在大狱里相依为命。
而且在所有帮工的供词中,都看到浑身血迹的巫木出现在衔草家,还指出最后确认衔草死讯的是泼皮刘五。
这两人成了难兄难弟,被并列为最大嫌疑人。至于刘五的猪头,那就纯属自找麻烦了!
……
大狱外,年迈的牢头对着气宇轩昂,一表人才的中年书生点头哈腰,书生面皮白净,倒也仪表不凡。
不过这年迈的牢头就有些恶心了,满是皱纹的老脸几户要贴到别人的靴子上。
原来,镇守等了十几天,见洞儿爷两兄弟十分废物,没有进展。终于按捺不住临阵换将,派永宁镇紫衣卫号称白面秀才的乔三爷出马,解决问题。
乔三是现在紫衣卫中的顶尖高手,然而他并不喜欢依靠武者的实力去达成目标,而是更喜欢用自己的脑子。
他此时跟在牢头后面,走进大狱,径直来到关押着巫木和刘五的牢狱,有些皱眉。
’这洞儿爷两兄弟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怎么能把两个嫌疑最大的凡人关在一起?难道就不怕他们串供?
不过,自己也没必要分开他们了。这十几天时间,再蠢的人也能把谎话编的滴水不漏吧。‘
乔三仔细打量着赖在墙角,越发没有精神的乔木,暗自盘算,
‘这个孩子是永宁镇袜子巷巫木,打小双亲不知所踪,流落在各个木坊帮工,前不久更是进了小有名气的张记木坊帮工,算是苦尽甘来,没啥动机作案。
接着乔三转过头盯着刘五,微微皱眉,
‘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刘五是袜子巷有名的泼皮,一直以来还没人敢盯着他看这么久。
但想到前面被紫衣卫中的猪哥强,猪头六两兄弟暴打一顿,见到乔三的这身衣服反倒老实了。
不敢露出厌恶表情的表情刘五扭过头去,研究起青罡岩上的花纹来。
乔三爷把巫木单独提审。
刑讯室里,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亮,待到牢头点亮烛台时,方能看清这里的光景,墙上挂着黑铁和石木打造的各种刑具。
审讯室中央,更是立着一个熟铜金围的圆柱,下面还有个火盆。
巫木虽然进了大狱半个多月,倒也没有进过这间刑讯室,有些好奇的看着四周的景象。
乔三爷不耐烦的挥挥手,上了年纪的牢头鞠了个躬,倒退着离开了两人的视野。
“嘣!”
留着长髯,颇有书卷气的乔三爷重拳出击。这一拳头砸在熟铜金做的圆柱之上,中间的柱子愣是凹进去了一个拳印。
“喏,”
乔三朝着巫木努努嘴,尖锐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看咱们普通人,就算努力修炼,到了我这般年纪,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可是,我也已经超越了大多数普通人。”
巫木有些迷茫,不知道乔三想在说什么。
乔三不以为意,继续说到,
“更不用说你这种到处帮工的瓜娃子,就算到我这种年纪,实力也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至于在永宁镇的前途,也就是那三瓜俩枣,离不开富贵巷的张记木坊了。”
乔三转过头看向巫木,有些不屑。转瞬,眼神中却爆发出极大的光彩。巫木感觉得到,乔三的眼睛虽然朝着自己,可瞳孔里根本没看自己。
“还有三天,就是咱们永宁镇娃娃们觉醒神魂的日子。一旦被发现拥有神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巫木脑子里转过使用火焰的衣阙魂师,也转过那一身白衣胜雪的女子。心想,那就是他们啊。
乔三双手突兀伸出,紧紧的抓住了巫木的肩胛,巫木顿时疼的呲牙咧嘴,却不敢动弹。
“三天后,就是永宁镇的大日子了。还在年限内的孩子们都有机会去镇碑庙试试,能不能觉醒神魂。
你还没有去过吧?
到时候,你如果能觉醒神魂,那就都不一样了!就算是咱们的镇守老爷,一旦知道你拥有神魂后,也要满脸堆笑,给你赔罪。”
巫木懂了,乔三这是在蛊惑自己呢!就不知道他藏着的匕首是什么。
果然,乔三接着说,
“如果你能提供些’‘关键证据’,证明大狱里的泼皮刘五是杀死衔草的凶手。我就能放你离开大狱,去镇碑庙碰碰运气,万一呢?毕竟那衣阙也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巫木想了想,说,
”可是,我知道的都说了啊。你虽然是咱们永宁镇的紫衣卫大人,可是也不能让我编瞎话不是?“
乔三的脸色有些阴沉,反复打量着巫木,最后说道,
”要是我能保证你觉醒神魂呢?你只要帮我答应作证,指认凶手,其他的证据,证物我都可以准备。你还能成为咱们永宁镇五十年里,第二个魂术师,这多好?“
巫木看着眼前的白面书生,有些不可思议,这个人是不是疯了?除了让自己作伪证,还说这么不着调的话。
要真是这么容易成为魂术师,他乔三怎么没觉醒神魂,这永宁镇里其他人咋不知道这样的好办法?
巫木低下头,不去看乔三。
作伪证的事情,自己是绝对不会去做的。只是乔三的放浪狂言,倒是让巫木有些陷进去,万一他没说谎呢?
……
天上的弥月只有一弯,但却格外明亮。
大狱中,刘五脸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脸上的绷带也都拿下来了,现在靠在墙角,嘴上不知道嘟囔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
巫木想起乔三那番话,有一句点醒了自己。要是乔三不放自己离开大狱,自己就真的不能觉醒神魂了。
虽然普通人拥有神魂的几率近乎于零。
但,万一呢?
如果不去,连‘万一’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