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十月，正是金秋送爽，燕京市进入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十五日，周二，趁着不是周末，游人较少，两位八旬老人相约至枫山赏叶，一饱秋日胜景。
“临风杪秋树，对酒长年人。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半山腰上，看着漫山红叶，一位老人感慨地吟了首诗，另一位老人笑道：“果然，你还是应该去搞文学或是历史，我记得当年，你入学时，中文和历史可是满分。”
吟诗老人风趣地回道：“可我的理科却只考了二十来分，从此有了个跛腿的外号。”
“哈哈！老跛腿，你偏偏凭着这条跛腿走出了很远的路，现在说什么虽红不是春，不应景，我看应是霜红更胜春才对。”
“承你吉言，老化学，这话搁你身上才更应景！”
两位老人相视而笑，继续漫步往山上走，一路上秋风送爽，红叶翻卷，老化学瞅见道旁有一亭，上书：红叶亭，便道：“老跛腿，坐下休息会，顺便把你肚子里的阴谋诡计倒腾出来，免得一会我把你背下山，还得给你付劳务费。”
二人走进红叶亭，在圈椅上倚栏坐下，老跛腿道：“哪有什么阴谋诡计，小黄你还记得吧，大名叫黄昶的，前天收到他从月城给我来的信，说了个情况，我仔细想了想，事情还真有点不太好办。”
老化学笑眯眯地，道：“说说看。”
“七月中，我们几个老家伙不是建言，要重视基础科研与人才教育、培养吗，上面就出了份文件，征求下面的意见，小黄到基层调研了一段时间，情况不乐观。”
“那就说点乐观的吧！”老化学依旧笑眯眯地。
“哈！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有个野火影视科技公司你听说过没有，他们和八一厂合作拍摄的科幻片《源代码》在影视界引起不小的风波，太多人不看好这部电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华夏有真正的科幻片吗！”
“你是想说那位创作《源代码》剧本的小家伙吧，他不是在国外弄了个野火开源网站吗，上面的东西全是他自己开发的，我不太懂，但也觉得很不错。不过，我还真有点好奇，他一个写代码的，怎么会想起去写剧本，倒是和你相反，你是应该写剧本的却去研究了力学。”
老跛腿乐不可支，笑道：“小家伙不只这些，一机厂的数控系统他出了很大一份力，毕业分配到地方上，半个月时间又弄出一套高精度机床图纸，回京后却又突然辞职，不愿去计算机应用技术研究所工作，窝在影视公司里搞他的CG特效，小黄派秘书找过他，想将他调入航天系统，又被他拒绝了，算起来，他这是第三次拒绝小黄了。”
老化学没笑，沉吟道：“他研发的野火指令集架构非常重要，燕清微电子所正在基于此架构研发各种芯片，据说已经有了部分成果，这一点对我们自主芯片产业发展上非常重要，还有，我也看好他开发的野火操作系统。这小家伙很机灵，懂得开源，对推广野火系列软件有很大帮助。”
“那可未必。”老跛腿叹了口气道：“前天我回燕清参加一个教育研讨会，他的导师秦天民教授跟我提起他，说李云野这个小家伙自己开发了一套野火操作系统图形用户界面，找上睿想集团，睿想集团只给了他五分钟，就把他给打发了。我听说，睿想集团正在跟微软接触，极有可能在他们的微机产品上，全线采用视窗操作系统。”
“这是有其必然性的，睿想自有品牌的计算机，采用的是英特尔的芯片，自然，视窗操作系统是不二选择，这是为市场所制约，不这样，他们生存都成问题，何谈发展。”
老跛腿略有些激动，道：“咱们提出要重视基础科研，第一个原因是今年六月，西方弄了个瓦森纳协议；第二，现在国内很多看似风光的企业，研发投入却显得极为小家子气，而国内的科研单位，很多重要的科研项目却面临无米下锅的境地，不得不暂停或是下马，侥幸地，也不过是在勉强维持罢了。这些情况，想起来老头子我就睡不着。”
基础科研涉及的问题很大很广很复杂，这是多年积累下来的问题。以前有国家投入，举全国之力，汇四方英才，才有了两弹一星的成就；而现在，一切以经济为中心，基础科研的投入大，时间长，效益不彰，企业更愿意投入那些短平快的项目，甚至有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说法。这些，老伙计不是不清楚！他这是心焦了！
老化学摇头笑道：“老跛腿，这个问题要论起来就没个头了，咱们今天是来散心的，烦心的事少说。”
老跛腿站起来道：“不错，是来散心不是来烦心的，老化学，咱们继续往上走。”
老化学也站起来，却不忙走，而是道：“老跛腿，还有什么话赶紧说，出了这个亭子，我可不听了。”
“听说野火公司拍的电影《源代码》号称国内第一部CG特效大片，咱们抽个时间去先睹为快？”老跛腿颇有些故作神秘道。
老化学指着他笑道：“这才是你今天邀我赏叶的真正目的吧。”
老跛腿摊手乐道：“没办法，谁让那小子是燕清大学毕业的。”
“哈哈！你这一说，我还差点忘了，你曾经当过燕清大学的副校长。”
老化学大笑着走出了亭子。
十八日下午五点半，李云野正在自己的办公室接收电子邮件。《源代码》的特效工作其实并不重，视觉效果和艺术方面有木导和岑诗霜把关，他只负责软件技术方面，如此，他才得以抽出时间完成野火操作系统的图形用户界面。
和睿想集团的洽谈未果，并未出他的预料，也并未因此灰心，在将图形界面打包，通过邮件发给伊斯科后，最近几天，他每天晚上都会和伊斯科通过邮件交流技术问题，伊斯科和尼古拉提了个建议：仿效红帽子公司，成立一家开源系统公司，成为开源解决方案供应商。相比红帽子公司，俩人觉得，他们可以提供从芯片到操作系统的一揽子解决方案。
这个提议，李云野认为不错，硅谷的人才、资源集中，有良好的创业环境，加上野火开源网站的发展前景被行业内看好，比较容易吸引风投或是天使投资。
可接下来一封邮件，伊斯科和尼古拉询问起在华夏创办类似公司的可能性，让李云野一时踌躇起来……
正在此时，岑诗霜忽然推开门急匆匆走了进来，伏在李云野耳边说了两句，李云野“腾”一下站了起来，脑袋差点撞在岑诗霜的下巴上。
岑诗霜瞪眼间，李云野已经三两步冲出了办公室。岑诗霜张嘴喝道：“急什么，投胎啊！”，话音刚落，门一响，李云野居然又风一般跑了回来，冲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一阵翻找，不一会找出本书抱在怀里，对岑诗霜歉意一笑，抬腿又冲出了办公室。
公司会客室门前，李云野颇为紧张地站着，挺了挺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才迈步伸手去推门，门却突然开了，促不及防下，李云野整个人往门里一个踉跄，铁丹红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小声道：“着急忙慌得，像什么样子！”
室内，两位老人相视一笑。李云野涨红着脸，在笑吟吟地铁丹红陪同下，冲两位老人深深一鞠躬，道：“钱老！钱老！我是李云野，很荣幸见到两位大家！”
一位钱老笑道：“一般来说，我和老化学一同在场时，因为我俩同姓，为了区分，有人就称他为森老，我为长老。我就不乐意了，我这名听起来就像是老和尚，不如干脆叫我方丈得了，哈哈！”
另一位钱老笑道：“所以，你还是叫他钱老，我就是森老了。”
听两位老人说得风趣，李云野摸着头傻傻笑了起来。铁丹红白了他一眼，对两位老人笑道：“森老、钱老，你们谈，有什么事叫我即可，我的办公室就在隔壁。”说完，再次瞪了李云野一眼，开门走了出去。
森老招手道：“小李，别傻站着了，坐下说话。”
李云野却不忙坐下，上前两步道：“森老，很不好意思，有个不情之请，我的老师生前赠了我一本书，是您的大作，我想请您签个名，您看可以吗？”说完，将怀里抱着的书轻轻放在森老面前的茶几上，发黄的书页上，《工程控制论》五个大字映入森老眼中。
森老目光一凝，伸手轻轻拿起书，翻开扉页，一行褪色的蓝色钢笔字映入眼中：勇攀科学高峰。落款是：訾云，一九五八年秋。
这竟是一九五八年国内首次出版的中文版本，这个版本的《工程控制论》，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
钱老也伸头过来看了看，看到扉页上的落款，忍不住一声叹息！
森老从上衣口袋取出一支钢笔，在訾云的名字下方，认真地、一笔一划写道：“故友重逢，追思过往，无言以寄，留名为念。”
签上名和日期，森老抬头看着李云野，目光柔和，道：“小李，没想到你会是訾云的学生。”
李云野将当初他随恩师林秋峪北上入京，受教訾云门下数月的事情一一述说后，森老道：“訾云一生致力于国家的计算机科学事业，你受他教导时间虽短，但他能赠此书于你，说明对你期望很高。”又指着扉页上的题字道：“勇攀科学高峰，这六个字是訾云一生的见证，你要铭记于心，努力践行！”
李云野重重点头，恭敬一礼受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