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就你们四个烂瓜菜也敢自称文化人，胖子，上次借我的五块钱呢，三个月了，什么时候还！”铁丹红一把扯起岑诗霜，瞪着面前四人。
布衣粗食的胖子嬉皮笑脸地道：“铁师妹，不就五块钱吗，你还天天记在心上啊！”说完又故意挤了挤眼，道：“也不是不还，只是哥几个最近穷啊，这都拉家带口的。”
岑诗霜“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
身不由己的乱发青年故作潇洒地上前几步，向岑诗霜伸出一只尚存污迹的手道：“这位师妹很陌生，能有幸认识一下吗，我叫罗文栋，二十五岁，未婚！”
岑诗霜脸一红，向后一退，脚后跟踩在李云野的脚背上，李云野惨叫着，抱着脚就在原地单脚转着圈跳，这塑料高跟太狠了！
铁丹红上前飞起一脚，罗文栋早有预料，向后一跳，拉家带口的高个年轻人手长脚长，拉住罗文栋的胳膊往后一带，把罗文栋带了个踉跄。
人在江湖的黑脸年轻人吹了声口哨，道：“骡子，人家是名牌大学生，哪稀罕你个小青工，走啦！”
四人闻言，嘻嘻哈哈绕过三人走了。
铁丹红冲着四人背影狠狠啐了几口，岑诗霜担心地问道：“红姑，这都是一机厂的工人？怎么跟街头混混一样。”
铁丹红道：“他们四个都是中专生，技术都还不错，只是看着有点混罢了，你放心，他们不敢欺负你的。”转头又对还在揉脚背的李云野叱道：“瘦狗，不就是踩了一脚，至于吗！”
李云野抬头抗声道：“谁是瘦狗！你能不能以后就叫我名字。”
“嘁！”铁丹红一拉岑诗霜，“霜霜，走啦！”
没多久，三人走进一家自选商店，买了一些日常洗漱用品，李云野这才知道二女顶着大太阳出来干吗。李云野看到货架上摆着颐园牌方便面，便顺手买了一箱，铁丹红奇怪地问道：“你买这么多干什么？厂子里有食堂的。”
“夜宵！”李云野甩出两个硬邦邦的字。
铁丹红哼了一声，将买来的东西一骨脑堆在李云野面前：“拿着！”然后拉着岑诗霜的手走出店门。
什么玩意！李云野愤愤不平。
岑诗霜是到工厂来搞社会实践的。她父亲是华夏工业报社的主编，她毕业后也打算进工业报社从事新闻采编工作，所以，这次暑假她就跑到一机来熟悉工厂环境，为日后的工作做准备。
三人一回到家，两位校花就钻进铁丹红的闺房，把门一关就闹在了一起，岑诗霜可不会住宿舍，这段时期她打算赖在铁家了。
李云野则被铁兴华叫进了书房，指着书桌上一台286电脑道：“小李，你先看看我厂和自动化研究所合作研发的数控系统，源码是用C语言编写的，你应该能看懂。”
李云野依言坐在电脑前，铁兴华调出系统源码，说了句“你先看”，就坐到一旁看书去了，他有心考考李云野。
看着屏幕上的源码，李云野脑子嗡地一下，眼睛就再也离不开屏幕了……
半小时后，铁兴华抬头看了看聚精会神的李云野，暗暗点了点头，站起身悄悄出了书房，顺带着将门虚掩上。
女儿的房间里隐隐传来笑声，妻子叶霏坐在客厅沙发上织毛衣。铁兴华走到妻子身边坐下，端起茶几上的大茶缸子喝了一大口。
叶霏停下手里的活，悄声道：“老铁，你觉得李云野这孩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这孩子才来家几次！”铁兴华看了看叶霏，又道：“你别乱想啊！”
叶霏撇撇嘴，嘀咕道：“红丫头再过几个月就满二十一了，明年一毕业，一是工作，二是对象，你不操心？这丫头又成天疯疯癫癫的，靠她自己，不定闹出什么鬼来！”
“好歹是大学生，红丫头我倒不担心，就是石头这臭小子，今年的高考我看够呛，要不，再让他复读一年，不指望他考上燕清燕平这些名牌大学，好歹考上个大学就行。”
“他？你有管过他吗？还考大学，我看，让他到厂里找个师傅，正经学点技术才是出路。”说起儿子，叶霏就有点上火。
铁兴华就嘿嘿一笑，掏出支烟点上，道：“还是复读一年再说吧，还不满十八呢。”
叶霏横了丈夫一眼，拿起毛衣又织了起来，过了会突然道：“老铁，你说红丫头和李云野有没有可能……”
铁兴华一愣，随即道：“这谁知道？红丫头跟你说过？我看你是瞎操心，你就这么急着嫁闺女？”
“你！”叶霏气得拿毛衣针一戳丈夫，转头不再搭理他。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铁兴华再喝了口茶，对叶霏道：“晚上多炒两个菜，老吕说不定会来。”说完起身往书房去了。
李云野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的代码思索着，不时拿起笔在纸上写着……
“看得怎么样了？哟，记录的问题还不少！”铁兴华低着头看着李云野记在纸上的内容。
“看了一小部分。铁伯父，这是一套三轴数控系统吧。”
铁兴华点头道：“没错，八六年我厂就基于引进技术研制成功超重型数控龙门镗铣床，但数控系统却一直依赖于进口，时至今日，已经对我厂后续的技术研发、改进形成了制约。这套系统就是我厂和自动化研究所花费三年时间研发的国产三轴数控系统，已经试运行了半年多，问题多多，可靠性很差。你看出了多少？”
李云野赫然道：“才看了一小部分，很多情况不了解，有些瞎想。”
铁兴华笑道：“倒是有点为难你了，你的专业是计算机，这样，给你一周时间专心研究这套数控系统，看看能吃透多少。这一周你就住在我家里，方便研究，怎么样？”
李云野挠挠头道：“那会不会太打扰伯父和伯母了。”
“就这样吧，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平时我和你伯母都要上班，再说也就一周的时间，不长。”
李云野一想也是，就点头答应了，又看了看书房里随处堆放的书籍资料，目光就火热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吕江民没来，铁丹红和岑诗霜边吃边斗嘴，李云野坐在二女对面埋头扒饭，铁兴华夫妇也不说话，自顾自吃着，只有铁丹石，一方面被岑诗霜的容貌吸引，另一方面，眼珠子不时往李云野和自家老姐身上溜，还得不时扒饭挟菜……，在座诸人就属他忙。
接下来的一周，李云野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便连放屁的时间也在电脑前，结合铁兴华送来的龙门镗铣床的技术资料，再加上脑海中不自觉蹦出来的东西，这套系统就已经熟悉地差不离了，而李云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一周后，李云野搬回工厂宿舍，随即就整天泡在生产一线，技术部里很难看到他的身影，这倒让很多技术员颇为诧异。以前，不是没有过大学生来实习，但像李云野这样，一来就泡在车间里的，极其少见。
倒是另一位名叫岑诗霜的大学生，整天和铁总工的女儿在各个车间、办公室里晃，东看西问的，不失为一道风景，最起码，二女到哪，哪的工作纪律和热情立时便高上三分，尤其是那些青工。
八月二十三日，处暑。
上午九点，铁兴华紧皱双眉走进自己的工作室兼办公室，四轴车铣复合加工中心的立项再一次被打了回来，难道，自己的提案真的过于超前了？要不，自己先做前期理论研究？高精度的四轴、五轴机床国际上对国内实施严格的封锁、禁运政策，国内机床工业这几年虽然取得了很大的发展，但依然只在低端领域打转，中、高端的数控机床依然受制于人，这个局面可能还要持续相当长一段时期，难道就此坐视？生产一代、研发一代、储备一代的做法还要不要提倡了……
铁兴华迟疑起来：三轴数控系统现在还是问题多多，这个时候提出四轴数控系统的研发，真的是不合时宜吧……
门被敲响了，铁兴华下意识地道：“请进！”扭头看时，李云野抱着个纸箱子走了进来。
铁兴华暗道一声惭愧，这一个多月自己光顾着立项的事了，倒把这位来实习的闺女同学给撂在了一边，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到底实习了些什么，有负闺女所托啊。
对了，之前记得让他研究那套三轴数控系统，难道是有了什么收获？
“铁总工，”在厂里，李云野一直称呼铁兴华为铁总工。“您让我研究的三轴数控系统，我参考了国内外的一些资料，又在厂里的工人师傅和技术员提供帮助的基础上，结合以前的一些运行数据，我对系统进行了部份修改，想请您看看。”
说着，李云野将纸箱放在工作室中那张宽大的绘图桌上，拿出两盒磁盘和一摞文稿，接着道：“我把实习报告也写完了，得请您审核、签字，还有就是，系统操作手册和系统架构及部分源码说明文档都打印了一份。快开学了，我打算过两天返校。”
看着李云野兴奋和颇显疲意的年青面庞，铁兴华一阵感动，这样拼的年轻人真的难得！虽说系统编写并不太难，真正难的是后续一系列的测试，对测试中的数据进行收集与分析，以对系统进行不断的调整修改，提高系统的可靠性及运行效率，这个过程所花费的时间有时十倍、百倍于系统编写时间。
但心里，铁兴华还是认为，仅凭李云野一个人，不可能比集众人之力研发的系统好多少，能不出大问题就是成功的。
“行，我抽空帮你看看。这段时间累坏了吧，今天就不用上班了，先回去好好休息，晚上到我家去，让你伯母给你做顿好的。”
“行！听您的。”李云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待李云野走后，铁兴华看着桌上的东西，想了想，现在也没什么事，便打开电脑，将标注好序号的磁盘插入软驱，调出源码文档看了起来……
这一看，时间就不知不觉飞快地流逝，直到有人敲了敲门喊道：“铁总工，吃饭了。”铁兴华才醒悟过来，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电话机旁，抓起电话就开始拨号……
几分钟后，技术部的几位骨干匆匆赶到总工办公室，几个脑袋挤在小小的电脑屏幕前，不一会，激烈的讨论声响了起来。
下午一点半，两俩小车飞快地驶进燕京一机的厂区，径直开到技术部小楼前，几个人下了车，匆匆走进小楼，很快，厂长吕江民也匆匆赶到技术部……
李云野是真累了，为了这套数控系统，实习的这段时间他几乎是连轴转，才总算勉强完成了任务。放松之下，哪怕天气炎热，这一觉还是睡到了下午四点多，醒来时猛然想起铁兴华说的到家吃饭一事，便赶紧洗漱一番，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出门往铁家走去。
话说，实习这段时间，铁玫瑰和岑大小姐倒是没来找他麻烦，虽然在厂里也经常碰到。
到了晚饭时间，左等右等不见铁兴华回来，打电话过去，那边只说了句“很忙”就挂了。叶霏一气，干脆不等了。
草草吃过饭，李云野刚想告辞，又被铁丹红抓住了，无奈，只好陪着二女在客厅中聊了聊实习的收获，并畅想着毕业后的美好生活，其间自然少不了接受教育者铁丹石，面对三位名牌大学的高材生，那叫一个坐立不安……
快十点钟，李云野才回到宿舍，还没坐下，就听有人敲了一下门，接着直接推门走了进来，李去野认得来人是技术部的技术员魏勇，听他道：“李云野，你可算回来了，等你老半天了，铁总工让你回来就马上到技术部去。”
“现在？”
“对，就是现在，快点吧，很多人在等你！”
李云野只好匆匆和魏勇赶到技术部小会议室，进门时，李云野差点被呛出去，屋内烟雾腾腾，十几号人手里全夹着烟，铁总工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堆成了小山。
铁兴华见李云野走进来，笑道：“好了，正主儿来了，让他给大家讲讲吧！”
其余人等全抬起了头，除了一机厂的人，其他人一脸迷茫地看着李云野那张年青的面孔，一人开口道：“老铁，你确定没找错人？是这个小伙子？你在逗大家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