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二O年三月一日,周日。
清晨六点,十八岁的星牧沉浸在江南水乡的梦中发着阳春时,被小叔一声怒吼吼碎了春梦。
惊魂稍定的星牧爬上小叔新买的数手破旧冷藏车,正要发动,婶子走过来把着车门道:“小星,路上不太平,自己要加小心!”
星牧笑道:“婶子放心,路熟,我开慢点,肯定不会出事。”说完,发动车子驶出了农场大门。
星牧没来农场前,送菜的活都是本地黑哥们负责,可十天前那黑哥们不知哪根筋不对,出去后,连人带车就再也没回来。小叔胡乱猜测是黑哥们欠了赌债,连车带货给拐跑了。尤其可恨的是,平日里多么老实的黑哥们司机,走了连个地址也不留!
自打进入二月下旬,这块土地上突然爆发动乱,加上突发疫情,本地工人逃了大半,小叔仗着自己华夏人的身份,又不舍辛苦打拼的家业,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在农场上空升起国旗,希望能撑过去!
而星牧,种菜收菜送菜,成了全职菜农。
…………
天边还能看见一星残月,星牧开着车,小心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虽然路上就他一辆车,但这破车车速根本快不起来。开出半小时后,前方两辆皮卡映入眼中,扬起的沙尘很大,正在快速逼近自己。
星牧心中略感不安,这条路上,大清早的极少有车!遂打方向将车靠右侧行驶,让出路中。
此时车辆正行驶到一片开阔地中,公路两边是稀疏的杂草和沙石,视野良好。而就在三车交汇之际,星牧耳中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紧接着眼前一亮,瞬间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中听到汨汨的流水声,身上也冷得紧。星牧猛地睁开眼,松了口气。还好,自已是趴在水边一处低岸上,眼前是清澈的水流,倒映着天上初升地朝霞。
咦?没死啊!
水里这个一脸血痂的丑八怪秃瓢是谁?眨眨眼做个鬼脸,几块血痂从脸上掉落水面,击碎了水中倒影。
星牧双手一撑,腿一缩从地上站起来,身上窸窸嗦嗦脱落下不少血痂,一身衣物仅剩些布条挂在身上,晨风吹过,顿觉清凉无比。打量下自身,顾不上其它了,星牧一咬牙,“嗵”一声跳进水里,一边打着冷战一边抠洗着身上的血痂。
十来分钟后,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星牧一惊,游目四顾,四下里田野空旷,草木不盛,全无藏身之所。只好身子一矮缩进水里,两步紧贴岸边,头上一丛枯黄茅草遮住了光溜溜的大头。
说话声越来越近,是方言,语速又快,舌头如同山巅落石,打着滚地迅速远去,听不清,倒是很耳熟。
星牧还是不敢起身,现在这副样子可没法见人。又过了会,上下牙忍不住磕击起来。耐受不住的星牧伸手拨开头上的茅草,探出头悄然张望一番,赶紧从水里跳上岸,就地取材扯了一大捆茅草,用仅剩的几根布条胡乱捆在腰间,做了个简易的茅草裙。
双手摁住腰间以防草裙掉落,一猫腰,顺着小河边,朝方才声音传来的相反方向快步前行,当务之急是找户人家弄身衣服。
草裙?嗦,星牧边走边寻思:自己八成是遭了池鱼之殃,也不知挨的是炸弹还是导弹,最好是导弹,哥们我也可以吹上一波:哥们我骑着导弹回来的!牛不牛?
只是,这是哪?景物很熟悉,随处可见遍布稻茬和星星点点紫云英花的水稻田,是南方没错,十里不同音,方才那些人说话又快,隔着又有点远,没听清楚!
咦!不对!星牧忽然愣住了:虽然没听清楚,可肯定是国语,而且自己还十分耳熟,这么说,我回国了?我从非洲轰一下就回国了?难不成我骑的是洲际导弹?这可牛大发了!
边走边想,渐渐地,星牧眼中蓄满了泪水:我这是穿越了?亲爱的暴躁小叔贤惠婶婶,你们的车和菜又没了!爸!妈!我还活着,等我……我到底穿到什么年代了啊!
肯定是现代!星牧忽然兴奋起来,前方农田里,一溜玻璃钢蔬菜大棚在晨光里是如此美丽!正好肚子饿得紧!
脑子起了偷菜果腹的念头,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顺套衣物。脚下加快,星牧矮身迅速靠近一座大棚,隔着十来米远即伏身田埂下,探头凝目,竖耳静听,没人!四下里静悄悄地……小心挪到大门口,一看傻了,光滑、紧闭的大门也没个门把手,左右一看,右侧门框上有个数字键盘,下方还有个指纹输入框。
站在门前,星牧忍不住想破口大骂:这是哪个挨千刀的!蔬菜大棚还弄个密码指纹锁,那这菜得卖多少钱一斤?
一连换了三间大棚,都是一样,星牧苦笑起来:这啥年代?偷菜也要计算机本科文凭吗?
正彷徨间,头顶空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嗡嗡”声,星牧转身抬头一看,一架小巧、精致的银白色无人机悬停在头顶上方五六米处,云台下吊着摄像头,顶部还有个炮筒般的玩意。
这是要扔精确制导炸弹?
炸弹炸了,声音清脆悦耳:“下面的草裙小贼听好了,你被捕了!乖乖站着别动!”
星牧瞬间想起一句名言:一动不动是王八!便冲无人机一呲牙,低头转身便走。
才走了两步,身后的大门无声无息的滑开,一具圆头桶身的机器人驶了出来,抬起机械臂射出一张网,兜头将星牧网个正着,先前那声音欢快地叫道:“啊哈!捕获小贼一名,菜农五号,你立功了!”
星牧躺在地上使劲挣了几下,网却越收越紧,转头看向菜农五号,心里一惊,我这是穿越到《星球大战》电影里了?这机器人怎么看怎么像阿图!
谁起的名?星战迷星牧忽然怒了:忠诚英勇的阿图怎么就成了菜农五号!是不是还有菜农一二三四六七八九号?太没品味了!
无人机还在头顶监视着,星牧开口道:“阿图,会说话不?”
菜农五号的电子眼一阵闪烁,星牧原以为会象电影中一样,发出滴滴嘟嘟的电子音,没想却听到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还是少年口音:“我叫菜农五号,不叫阿图。”
“好好,菜农五号,你能不能先放开我,这地上凉,我又没穿衣服。”
“我叫菜农五号,不叫阿图。”
星牧懵了,又问了几句,得到的回复全一样,最终,星牧苦笑道:“你不叫菜农五号,你叫智障五号。”
“语音系统升级完毕!你才是智障!”
星牧傻了,这啥破机器人啊!
又过了大约五六分钟,一辆红色摩托“吱”一声停在星牧身前,车上下来俩人,一老人一姑娘。
星牧努力抬头看向二人,还没等开口,那姑娘已经笑弯了腰,吱吱咯咯地道:“爷爷!你问问这小师傅,是哪座庙里跑出来的。”
老人也乐了,道:“小伙子,你这家出得可够彻底地,这是全身都剃了一遍?”
那姑娘方才勉强收住笑声,听爷爷这一问,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就象、哈!就……就象……哈哈哈!”
“就象煮熟后剥了壳的鸡蛋对不对!别笑了!吃了笑鸡蛋啦!快放开我!”
星牧忍不了开口冲道,眼珠子还使劲向上翻。
老人也忍不住乐,蹲在星牧头前笑道:“不急!先说说你是谁,叫啥名?家住哪里?又怎么弄成这副模样的?”
星牧随口胡诌道:“一早开车送菜,油箱忽然爆了,我冲出大火跳进路边的河里,醒来时就趴在那边的河边。”
老人细细打量星牧腰间捆着草裙的布条,点头道:“确实被火烧过,你倒走运,衣服连同头发眉毛都烧光了,人都没事。”
那姑娘却十分疑惑,只是星牧全身就一条草裙,也不好意思靠得太近,便道:“你还没说名字呢?家住哪里?”
“我叫星牧,家住沅水市万山红镇五七桥村。老伯,这是哪里?”
老人惊讶道:“万山红镇?这里是万山红县!很久以前倒是叫镇,只是五七桥村?没听说过。”说完,狐疑地打量着星牧。
“我太爷爷一直这么叫的,我从小跟着叫,熟了。”星牧心里打鼓,这到底是啥年代?小镇都变成了县!
老人点头道:“那就没错了,老辈人确实习惯叫老地名,只是五七桥村真没听过,估计也是个老地名。”
那姑娘点头道:“等会去问问老柳爷爷,他都102岁了,可能知道些老地名。”
老人点点头,道:“我叫耿长水,她是我孙女耿秀英。”边说边伸手解网。
星牧得到解脱,从地上爬起来,忙伸手摁着腰间,防止草裙脱落,随口问道:“耿伯,今天几号?”
耿秀英嘴快,道:“三月一号。”
星牧一愣,又问:“是哪一年来着?”说完晃晃脑袋,皱着眉头道:“脑子烧狠了,有点乱!”
耿长水笑道:“这是水火相激闹的,你年轻,休息两天会好的。今年是二二二O年。”
娘诶!星牧眼角抽搐,人家穿越都是向后穿,三妻四妾尽享人世繁华,我倒好,向前穿了二百年,父母辛苦十八年把我培养成学渣,这多活了二百年,估计又成文盲啦!
耿长水让耿秀英自去大棚里干活,招呼星牧上了摩托车,“嗡”一声轻响,摩托车就冲了出去。
电动的,也不稀奇!星牧脑中一闪,随即又乱了起来,他可不相信方才自己一通半真半假的说词能糊弄住人家。不过,这一穿还真穿回了家,只是,家还在吗?谁会认我这个二百一十八岁的年轻老祖!我一没筑基二没金丹的!
不大会功夫到了耿水生家,白色的乡村别墅。星牧也不已为奇,早在他那个年代,乡村别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耿伯家的房子,建筑材料很特别,非金非木的,看着就不是砖石水泥。
耿长水让星牧在堂屋里等着,自己进内屋去收拾衣物。
星牧环视屋内,一眼就看见墙上贴的毛爷爷像,下面还有张挂历,隔着五六米远,星牧瞅见挂历下边的华夏国名,不由长长吐了口气,还好,国家繁荣昌盛到了今天!
不一会,耿长水左手拿了一身衣服并一双旅游鞋,右手拎着个黑色背包走出来,道:“小星,这是我大孙子的衣服,他当兵去了,也穿不着,你先去洗个澡,凑和穿吧。”
这时可不是客气的时候,星牧在耿长水的指引下去了浴室,洗完后将衣服和鞋穿上,略有点紧,还行。
耿长水看星牧穿好,递过手里的背包道:“包里有些吃食,还有身换洗衣物,你出了事,家里不定怎么着急,我就不多留你了。”
星牧一阵感动,弯腰给耿长水深鞠一躬,连声称谢!
耿长水又道:“我打电话问过老柳爷爷,他也不清楚你说的五七桥村,你不妨四处打听打听,说不定有消息。”
星牧再次谢过,背上背包,顶着个鸡蛋脑袋出了门,耿长水送出二里地,指着前方道:“你沿渠向东直走三里地,有一座小石桥,过桥往右拐,五十米外就是湖堤公路,那儿有班车去县里。包里给你留了张卡,钱不多,路上买票吃饭能用上。我就送到这,一路走好。”
星牧谢过,转身迎着朝阳,大步向东而去。
…………
走在路上,四周是熟悉的水渠稻田,渠道两边垂柳拂风,早起的鸭子在水中嘎嘎乱叫……就仿佛没有穿越,还是在家时的样子,可道路、农舍、乡人都已不同,渠道两边高大挺直的白杨也变成了垂柳,环境也更为干净自然。
十多分钟后,一座被荒草掩没的小石拱桥映入眼中,星牧一愣,撒开脚丫子跑了起来。
桥上两侧长满了荒草,仅留有中间一条小道,看着颇为沧桑。星牧不管不顾,跑到桥中央,往桥边一趴,伸手扯开长长的荒草,果然,还能依稀看出“五七桥”三字。星牧一怔,原来,我已经在家里了!
站起身茫然四顾,熟悉的村舍、桃林梨林甘蔗林,还有葡萄园都不见了,只有大片的稻田与连片的鱼塘,数十米外,南湖连通桥下渠道的闸门也封死了,仅剩下个水泥边框……星牧使劲眨眨眼,茫然失措,无力地瘫坐在桥上……
次日,朝阳初升,心有不甘,奔走一夜的星牧疲惫地坐在桥头,打开背包摸出几块法饼和一瓶水,咬了一口饼,还是熟悉的味道,这饼俗称“发饼”,小时候常吃。
吃喝完,从包里拿出耿伯送的卡,两面看了看,黑色的,正面右上角有银联标志,除了材质,看着和自己用过的卡没什么两样。
收起卡,仰头看着天上的春日暖阳,星牧眯起了眼:早起送个菜,被炸弹炸;想借点瓜果蔬菜果腹,机器人网兜,这就是两灾了,人常说事不过三,那就是还有一灾!我等着!
冲太阳发了一阵狠,低头揉了揉双眼,找了一夜,就只剩这座桥了……想着想着,眼眶不知不觉又湿了。
我该去哪?二百年后,我这个旧时代的高中学渣,新世纪的文盲,如今又能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