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的天色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黎明到来的前夕,整个皇宫显得万籁俱寂,却也能够看见四处逐渐亮起来的灯火了。
夏初一几人身着一袭夜行衣,在没大亮的天色里看着并不明显,且秦曜轩的手下熟知宫中地形,一行人倒是没怎么费力,便溜出了皇宫。
走的时候,还能够依稀地听到宫女进入三公主寝殿时候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叫声,夏初一抬头看秦曜轩,见他紧抿着薄唇,却并没有回头。
世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殊不知男人亦是如此。
就连她也搞不懂,秦曜轩对三公主,到底是有感情,还是只是纯粹的愧疚。
宫外一夜无事,秦梦生有条不紊地做好了万全准备,他们回到小院就有人立马出来接应,就算回不来,他也能够在第一时间封锁一切消息,稳定整个秦家。
夏初一后来才感觉到这个看起来像个迂腐书生的男子是何等的有心机,那时候秦曜轩浅笑着对她道:“不是所有聪明人都喜欢把自己表现出来的。这世上的聪明人,往往最喜欢装疯卖傻。”
小小的院落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甚至能够听到外面街道上逐渐热闹起来的吆喝声。
夏初一几人都回房换下了夜行衣,几乎没怎么休息,又齐聚到了正厅里。
秦梦生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朝食,这些以前是元宝做的事情,如今他做起来得心应手。
“大家先坐下吃早餐吧。”他也坐了下来,旁边有丫鬟过来替他们准备碗筷。
夏初一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女子,心里也吃了一惊——要不要这么厉害,丫鬟都是影子级别的,他们这小院子的防卫都要比皇宫的强上好多倍了!
金元宝见她在盯着那些丫鬟发呆,顿时抿唇笑了下:“这些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影子,我怕全是些男人伺候,你会不方便。”
“元宝,”夏初一顿时间饱含深情地叫了一声,眼中波光闪闪,一双秋水眸子黑如夜空,璀璨如寒星,让人一看间就忍不住愣了神。
金元宝轻轻地应了一声“嗯”,而后竟觉得坐在她旁边有种不自在的感觉起来。
她要说什么,她要说什么……
心里面紧张得要命,可是却又在隐隐期待着。
夏初一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其实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汉子来对待的。”
秦曜轩听着这话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长欢在吃的面前根本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只有还没怎么和夏初一处过的秦梦生,刚刚才吃了一口粥,这会儿险些就给喷出来了。
见过刚猛强悍的女子,倒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直截了当的。
夏初一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不知道我人送外号无敌金刚小霸王,彪悍勇猛夏初一啊。一看就是没什么见识的人,啧啧,枉你出去游历了那么多年,一看就知道是去打酱油去了。”
秦梦生垂眸摇了摇头,笑着道:“夏御史说的是。”
夏初一生平不怕硬碰硬,最怕这种以柔克刚的了,立马被秦梦生弄得没了脾气,再想和他呛也呛不起来了。
真是,这男人在外面一定会少很多麻烦,因为根本就和人冲突不起来啊!
她顿觉无趣地撇了撇嘴,小声地嘟囔道:“你还是叫我初一吧,夏御史夏御史,听着这称呼就不顺耳。”
秦梦生立马改了口:“初一……小姐。”
夏初一一脸无语地抬眸望着他:“……”
金元宝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突地开口道:“风洛去哪儿了?”
“昨天晚上就没见到他了,”秦梦生接过话去,旋即黯淡了一下眸光,“他好像在躲我……”
夏初一本来想做缩头乌龟的,毕竟秦梦生和风洛这件事是她搞出来的乌龙,她完全不想被两个人同时记恨啊。
可是都整整一夜了,风洛还没回来,她的记忆自然而然地便跳到了葛家庄哪里去,心里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怕就怕风洛不是躲着你,而是遇见什么事了。”夏初一闷闷地溢出一句话来,拿起桌上的一个包子,一口塞进了嘴巴里。
旁边金元宝怕她噎着,连忙地给她倒了杯水,旋即有些寵溺有些嗔怪地瞪她:“哪有你这样老是把事情往坏处想的?快点吃,吃饱些,这样才能够好好地想办法。”
夏初一听着这话,更加地闷了。
对啊,还得想办法救轩辕雁秋啊!
她手里有兵权,其实对他们来说并不利,可是雪妃控制了皇帝老儿,那么其余的皇圣军就相当于有一半掌握在了陆浩然的手里。
秦曜轩现在手里没军队,轩辕雁秋能够牵制一下他们总是好的。
说到军队,也不知道林晟钦心里面到底做好了决策没有。西北军的军心所向,在这场夺位战中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不过林晟钦也不在郾城,这不该是她担心的问题,顿时思绪又回到了怎么引那老妖婆出来上面了。
“那老妖婆的速度可比我和风洛的都快,就算是引出来,怎么捉住她都还是个问题。而且沧、流两州的闹鬼事件,很有可能就是她在搞鬼,绝对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夏初一说完这句话以后,大家都顿时沉默了。
其实只要有证据表明沧、流两州的闹鬼事件是陆浩然指使人做的,那么天下大势,民心所向,陆浩然必定会在这两条先决条件下一败涂地。
然而没证据……
在两城之中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却一点证据都没给人留下。
风洛飘忽身形,犹如鬼魅,她却比他还要快上几分。
这样的对手,的确如夏初一所说——不容小觑。
怎么引她出来,怎么捉住她,这两个问题,注定要困扰几人好久了。
……
街道上人来人往,因为皇帝要过大寿的原因,整个郾城都张灯结彩的,看起来好不热闹。
风洛倚靠在酒肆的二楼厢房的窗户边上,手中抱着一坛子酒,目光淡淡地飘落在了街道之中。
耳边飘过各种嘈杂的声音,有打铁的,有吵架的,有吆喝的,有在路上遇见熟人了寒暄的……
那么热闹的地方,却让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好像从身体里面冒出的寒气,,已然将他与周围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他将酒坛子举过头顶,仰头直接地倒了一大口烈酒在嘴里,火辣辣地辣得他喉咙疼。
酒坛子又空了一个,他却好像一点也没醉的意思。伸手将酒坛子随手丢在地上,他坐在窗台上,目光望着远处愣愣地出神。
“救命!救命!你们眼瞎啊,没看见他们拿着刀啊,快救我啊……”
街道上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动静,许许多多的人都停下步子来,侧过头去看在街道正中玩命奔跑的女子。
他们没眼瞎,正是因为没眼瞎,所以才不上去帮忙。刀剑无眼,万一他们救人不成,伤着了自个儿怎么办?
风洛听见那几声求救的叫喊,眉峰微微地蹙起。
这般没有礼貌,好像去救她是理所当然的事。她要是能够在这街道上找到人救她,那才奇了怪了。
抬眼朝着声源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见一个穿着赭色百褶裙,浑身挂满了铃铛的小姑娘正在不停地朝前跑着。
边跑还边将周围小摊贩的青菜萝卜伞具胭脂等朝着后面扔了一地,搞得不仅一大堆手拿大刀的打手在追她了,连那些被莫名连累的小商贩们也抄起了家伙,一并加入了追赶的队伍之中。
也亏得那小姑娘聪明,被那么多人围追堵截,愣是没被人抓住一点衣角片子,还游刃有余地冲着那些打手们做鬼脸。
“来抓我啊,你们要是敢过来,我就让你们吃蛊虫,让你们生不如死!”
那些打手们被这小姑娘戏耍半天了,哪里还受得了这个气,立马冲着众人一挥手:“大家听好了,这小丫头打碎了我家公子最喜欢的羊脂白玉壶,我家公子发了话,能够捉到她的,赏黄金一百两!”
本来好些看热闹的,一听居然有钱可赚,而且还是笔巨款,顿时纷纷磨搓手脚,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那赭衣的小姑娘看见满大街的人都围过来抓她,顿时慌张了一下,举着手中盒子的手也莫名地有些发抖起来。
可是脸上却是一副硬气的表情,语带警告地道:“我手中的东西真的会要人命的,你们听不听劝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想让他们停手,朝着他们扔金子就是了。”
周围各种辱骂兴奋的声音充斥耳膜,然而她却仍旧能够清楚地捕捉到那一片嘈杂之中,那一声不含任何感情的冷冽。
清清淡淡的,就好像是雪山上融化的冰雪,汇聚成一股流淌的山涧,就那么清洌洌地撞了过来。
她蓦地抬头,撞进酒肆二楼之上,那男人冷然淡漠的眼眸里。
愣了一秒,下一刻她感觉到一只肮脏的手似乎已经快要碰到她的身体了,顿时从腰间拔出一把弯刀来,朝着那方位就是狠狠地一挥。
那人缩得快,但是手上还是被划拉开一条口子,一行血顿时抛洒了出来,弄得最近的几个人都惊愕了下。
没想到这小丫头的刚烈程度,最里面的人立马放弃冲上去做第一个的打算,准备将机会让给别人,他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然而身后涌过来的人根本不给任何人退后的机会,簇拥着就朝中心处挤了过来。
她不过一个人一把刀,如何能够敌得住这么多人,再蛮横的人儿这会儿也有些委屈了,瘪了瘪嘴,完全地放弃了反抗。她就那么站在众人的中间,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楼上的风洛,眸子中泪光盈盈。
风洛这会儿直接想骂人的心都有了——这个惹祸精!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遇见她,她屁股后面都跟着一大堆的麻烦。偏偏无论怎么吃亏,那刁蛮的性子却从不肯收敛一分。
可是她还真赌对了,他不会不去救她。
一个纵身跃出,他飞速地在半空中掠过,伸手抓住被围困中间的小姑娘,一个晃眼,就已经消失在了街道之中。
众人只感觉脸上好像拂过一阵凉凉的风,天空之中好像飞过了一只大鸟,回过神来朝着中间望去的时候,哪里还有那个小姑娘的身影?
那些打手们将群众驱散,那小头目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顿时恼怒了:“人呢?”
一个打手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好像,凭空消失了……”
“消失个头,给老子找!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
……
那边街道还热闹得很,这边的屋顶之上,铃铛啃着风洛给她买的烧鸡,边吃边道:“我才没有打烂那个丑八怪的什么破瓶子。他说他要请我吃饭,我说看着他的长相我吃不下去。他就自己把瓶子给摔了,还怪我……”
将鸡骨头给吐了出来,她脸上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我就应该喂他吃两条虫子,让他生不如死的!”
风洛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铃铛撕下一只鸡腿塞进嘴里,侧过头对上他的目光,蓦地被噎了一下。
好不容易将那鸡肉咽了下去,她有些不满地嘟囔道:“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你怎么来郾城了?”风洛眼波微动了一下,旋即恢复了那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
他们在沧州她也在沧州,他们在郾城她也在郾城,这是不是巧合过头了?
铃铛的气焰瞬间消了下去,迟疑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地道:“我就到处随便逛逛,就逛到郾城来了啊。这里又不是你家,我难道还不能来啊?”
风洛那颜色本来就浅淡的薄唇抿紧了一些,显得唇色都和脸色一样了。
半晌,他又开了口:“你是怎么从城主府中的地牢里面逃出来的?”
“这个……”铃铛顿时愣了下,刚刚觉得十分美味的烤鸡,如今在她嘴里有一种味同嚼蜡的感觉了。
“你们能够私自关押我,就不许我自个儿逃出去啊?不过我说实话啊,你们派来看守的人本事也太差了,连我这么一个小女子都没守住……”
铃铛终究是没继续说下去,手就一下子被风洛给抓了个正着。
她顿时瞪大了眼,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调子:“你你……你要干嘛?我可要叫非礼了啊!”
风洛眼波一寒:“你嘴里就不能够说一句实话。”
当时他虽然晕了,可是也能够感觉到那股逼人的杀气,像是要将他挫骨扬灰一般。
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再修炼二十年也绝对达不到那种境界。
铃铛将头往旁边一撇:“我说的就是实话。”
“那我带你回去,有人会让你开口的。”风洛完全地不管铃铛的大叫大嚷拳打脚踢,直接将她扛在肩上,一路从房顶上朝着小院子的方向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