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之中微暗的光线之下,两人的身子唯有半边照着微光,另一边以一种淡化的姿态逐渐变得漆黑……就如果画中别离的人儿,后面的人望着前面人的背影,不知是在挽留还是道别。而人聚还是人散,也唯有这阁楼永证!
“两不相欠?”男子低语,其淡雅的容貌与低吟的浅声中藏着如暗潮般的涌流。
在暗沉的光亮与空气里,一道没有光线照亮的手臂摆着一个曲线弧度,似是从桌面上拿起了什么,下一刻,一阵水流撞击杯身的清亮响声在这阁楼中游荡……
男子举起手中的茶杯,手似无力却又稳健,一手成直线正对着陆筱浮,淡笑一声:“既是如此,姑娘可否与我喝一杯挽别茶?”
陆筱浮转身,轻笑点头,不语。
“呼”,一阵风拂来,水杯凭空掠过,直直便是落在了陆筱浮的手中。
陆筱浮眼眸微垂,依旧淡漠模样,但实则心中已是起了一点波澜……将一个杯子飞递给一个武艺高的人,再简单不过,但是她,并不是那个武艺高的人。想要将一个盛水的茶杯飞递给一个毫无武功的弱女子,那力道、方向误差决计要掌握在一个非常完美的范围内,才有可能实现。
再看手掌上那杯面轻溅起几滴水渍的茶杯,显然,这个男人是实现了!
一袭淡衣随着男子的身体动作,飘带而起,那仅有的光华,如晶莹的水滴被日光照耀过一般,流淌在男子淡衣之上,熠熠生辉。男子以右手衣袖遮住茶杯与身前,笑道:“我以茶代酒,敬你……与糕点的故事,愿姑娘一路顺利,干。”
他身子向天而倾,长袖遮住了杯口,唯有咕噜声低低而吟……一饮而尽。
陆筱浮也是将手中茶杯举起,笑道“我也仅以此茶,敬公子……与武影的故事,愿公子的戏越唱越好,干。”
茶尽,杯落!
她一步踏出,一如早上一步踏入这第三楼一般,脚下踏的是价值万金的百年沉轩木,脚上立的却是一个身着粗布裳的普通女子,身价也许连这数十阶梯的一阶都够不上。
她本可以选择跟着男子,男子必然不会拒绝,但她依旧选择了离开,如同漂浮的一叶树叶,终会随风而荡。
……
男子轻轻落座,喃喃自语:“唱戏?果真是个妙女子。”
“公子。”窗口忽的动开,男子的身旁便是多了一个坚毅身影,自然是武影,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跪俯在地上,而是直立在男子身旁,与男子的影子重合。
“您对这女子……似乎有些不一样。”武影直言不讳,淡漠的声音之中带了些许轻疑。
男子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武影,眸子如黑洞般深邃,如星夜之下闪烁的星光。他淡笑道:“哦!有何不一样?”
武影偏过头,通过扶栏,似是看见了正一步一步脚踏于沉轩木板之上的女子身影,单薄而又倔强的往前走:“这女孩似乎迷住了您的眼睛。”
男子怔了怔,不语,他轻轻抚了抚自己的一双眼,似是想擦净眼前的朦胧,拨开弥漫的云雾,当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武影……说的没错。
他站起身,凝视着陆筱浮的方向。
“所以……你刚刚是因为这个,才想对他动手?”语气中有着一丝发自心底的淡漠,心中骤然聚集的冷气,让武影发觉,他不是在演戏。
武影想了想,直接答道:“是!”
“为什么不动手!”
“因为有您在,我杀不了他!”武影依旧答的直接了当,丝毫不怕因此会开罪眼前的男子。
“呵……”男子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已是径直往着楼下走去,不待走远,一句悠然而又淡漠的声音传来:“传本楼主令,本楼主短时间内不会回去,楼中大小事宜皆由副楼主全权处理。”
百味楼,楼下!
陆筱浮独行而下,眼眸也是故意弄的低垂……粗布裳、低垂眼,看上去像是一个见不得人的丑女子,路过的人皆是唯恐躲之不及,更有甚者竟是骂咧出声……
“什么时候百味楼变得这么不堪了,什么人都放进来……”
“滚远点,别脏了我的眼!”
她以眼角的余光望了望四周,热闹、浓香、混乱充斥着这个贵气尽显的百味楼,时而有着些许女子被男人那粗糙的手乱摸。她依旧是平静的走着,不动声色,他知道,在这种地方漂亮红颜是一种原罪,丑是生存的必要条件。
当她走到掌柜柜台前的时候,她忽的顿了顿,不远处有着一道极低的泣吟声响起,似是有些熟悉……她轻轻抬眼,那是阿媚,在他身旁坐着一个金袍衣裳的老男人。
她顿了半会,依旧是一步踏出,她知道她管不了!
但仅是踏出了半步,她终是叹了一口气,眼瞟向了柜台上正在除尘的掌柜,旋即,眼又不留痕迹的往着楼上瞥了一眼。
“砰……”
一阵沉重而又响亮的杂音似是震慑住了整个楼阁,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响声发出的方向,此时,陆筱浮那双纤细的手覆着粗布裳摆在了掌柜的桌上,手放下的地方,灰尘皆是被震开。
半响,掌柜的方是怔怔的道:“小……小姐,有事您吩咐。”
陆筱浮并没有既刻说话,反而是四顾了顾,见着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她方是轻声道:“掌柜的,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掌柜愣神,试探性的说:“您说!”
四周听得女子问话,皆是“切”了一声,便是收回心神。其中自是包括刚刚侵犯阿媚的老男人,然而当那男人回过神时,原本应在她身旁的丫鬟已是不见了踪影……
陆筱浮似是看不见这一幕,轻声对着掌柜道:“掌柜的可知三楼的公子是何身份?”
掌柜闻言,恍然大悟,答道:“哦,您说的是任青荼任公子啊,他乃是……”
还不待掌柜的说完,一只手已是悄然放上了陆筱浮的肩上,她低头,仅能看见那男子手上密布着苍老的纹路。
不待陆筱浮回头,一道嘶哑而刺耳的南音便是响起:“小贱人……敢坏爷的好事,活的不耐烦了?”
听得男子骂声,陆筱浮的面容忽是一怔,她倒不是因为男人会找上她而意外……而是因为男子的那声称呼,她响起了,第一个这么称呼她的人应该是那个叫荣爷的……难道这长安城的达官贵人,都这么喜欢骂女子小贱人?
陆筱浮回过神来,感觉到肩上的那苍老手掌,她微微有点不自然,淡声道:“请您松手!”
听得声音,老男人的眼眸中忽是射出一抹精光,这女子,人长得不怎么样,声音倒是真甜,比起刚刚那丫头更有一番韵味……一念到此,老男人的手便是伸向了女子的面容。
“砰……”
又是一声巨响,比起方才陆筱浮拍掌柜桌子那一声,更是有过之无不及。老男人正要伸出的手也是停了下来,不耐烦的转过身道:“又是哪个……”
声音嘎然而止,陆筱浮身上的苍老手掌,也是瞬间失了踪迹。
“滴答,嘀嗒……”一声声水滴坠地一般的清脆声也是悄然传出,再回头,原本正打算轻薄陆筱浮的老男人已是跪坐在地上手臂上有着一个极其凄惨的血狠,以及丝丝木屑……再观那男人,竟是因为剧烈疼痛,连惨叫的声音都是哑了去。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淡衣男子脚踏着楼梯之上,面带浅笑。
在男子的旁边,有着一寸寸断裂的木板,显得极为锋利狰狞。男子缓缓走下楼,来到女子的身旁,淡笑道:“若是想打听我的名字,只管问我便是,何必转问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