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何意?”陆羽见众人忽而再次跪俯,也是连忙踏前一步,双手也是随着腰身弯下的幅度而垂下,欲将跪俯的众人俯起。
心中却是多了一抹惊异:“他们不怪我?”
陆羽的手虽是伸了出去,但众人却是没有一点起身的举动,那种跪俯越发的低下,就像,就像一个犯了罪过的犯人祈饶恕罪一般。居于皇室多年,乞饶下跪的罪犯见了不少,可也从未有过这么多人的场面。
难道是为谁求情?但他既非钦差,也非权臣,如今更是沦为一介逃犯,又何来求情之说呢?
领头男子微微的抬了抬眼,泣言道:“大人为民请命,惠及百姓,我等已是无以为报,如今,还害的大人的儿媳……请大人恕罪。”
还不待话音尽落,陆羽身后的陆鸣已是疾步而来,语气中那急切而疯狂之意不言而喻:“小五怎么了,你们见着她了?说话。”
见这般模样的陆鸣,就算领头男子也是不免有些颤栗:“我等也是路上听人说的,贵夫人被兵士给带走了!”
自众人听说陆羽的儿媳因他们的慌乱而未能出城,导致被抓之时,他们又何尝不是日夜惊心呢?陆羽为民请命,算是他们恩人,而古来又何以这般恩将仇报的道理。他们是百姓,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加害怕报应。
见状,陆羽也是轻叹了口气,这便是恩怨,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而后,也是伸手拍了拍陆鸣的肩膀,示意他后退。
然,众人依旧跪俯不起。
陆羽也是再一次弯下身子,一边欲扶起众人,一边又道:“各位莫怪,犬子痛失爱妻,心绪不稳,让各位受惊了……各位先起身吧!”
众人依旧是不敢起身,陆羽却是也不直起身子道:“各位若是不起身,我这身子怕是得一直弯下去,我人已是垂垂老矣,可经不起各位这般折腾。”众人不起身,陆羽不直腰,说来倒也是传得后世的一段佳话……
茶山,位处林深之处,为陆羽多年前隐居之地,只有一条绳梯以通世外,众人随陆羽归居于此,安家立户,名曰:荼水村。为感念陆羽安家之恩,村民立下一誓:“凡是荼水村之后人,但有破坏绳梯者,名当除,人当逐,生不得踏入半步,死不得近之寸土。”
茶山居茶园,一身粗布淡装的陆羽正弯身打理着园内的杂草。枯枝败叶、满园烂木,这是陆羽来到这之后的第一印象,但如今已是好了许多,这里的阳光在实木的遮拦下,仅呈零碎状映射而来,倒是显得清净的很。
陆鸣怀中抱着筱浮,径向走来,轻声道:“爹……胡子村长来了!”
胡子村长,说的自是那位胡须绵长的领头男子,男子敬而行李道:“大人……您找我?”
陆羽摇头道:“我早已不是宫廷茶师,不过一介逃犯,一介茶农罢了!大人二字,大可弃掉……我年长你些许,日后称我一声陆兄便可。”
闻言,胡子村长却是连忙摇头,神色显得极为局促,显然这个称呼让他有些接受不了,或者说不敢接受:“小人怎赶如此僭越,即便是称您一声恩人,也决计不敢与您称兄道弟。”
“为何不敢,觉得我陆羽不配为您的兄弟?”这般言语自是为了将他的军而说的。
胡子村长依旧摇头,他如何不知陆羽言中的将军之意,他言道:“无论您怎么说,此称呼我决计不敢受,若是您不嫌弃,便容我等以后称您一句恩人吧!”他算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民主领头者,一言一行都想着村子,是啊!他称了陆兄,村子的人称什么,总不可能无论男女老幼见面都称一声陆兄吧?
陆羽见他不从,也是妥协道:“也罢,随你们愿吧!”
说罢,又看向了陆鸣怀中的筱浮,那双小手不停的挥舞着,似是想拿什么把玩似的,而那个手伸向的地方正是陆鸣的脸颊。即便她的娘亲小五不再,她依旧是不哭不闹,是,他现在还是不认人的……
陆羽见筱浮这般模样,也是轻叹了一口气,头往着胡子村长的身上摆了摆,示意道:“将孩子交给村长吧!”
闻言,陆鸣的脸上总归是露出一抹复杂之色,但还是轻点了点头,将孩子递向胡子村长。胡子村长见状,面带惊诧的接过孩子,言道:“恩人何意?”
胡子村长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抱在手上,面上的犹豫与惊诧丝毫不减,陆羽解释道:“今日找村长,主要有件事想劳烦村长见证一件事,同时,也希望您保密。”
胡子村长不待陆羽说个事情大致出来,便是连忙点头,意思显然易见,无论陆羽提什么要求帮什么忙,他都只有一个选择,无条件的服从。
见状,陆羽也是对着胡子村长怀中的孩子,点了点头,示意道:“村长可知,您怀中的孩子是谁?”
“难道不是您的孙女吗?”胡子村长面露不解的答了一句。
陆羽的眼中沉着一抹异色,轻声道:“我希望村长认为她不是……”从他的目光中,村长瞧出了一个意思,他要和这个孩子划开关系!
似是知道胡子村长的心中所想一般,陆羽又肯定道:“村长猜的不错,我希望在村子里的人,以及世上所有的人心里都种下一个观念,这个孩子与我陆羽、我儿陆鸣都没有半点关系。”
话落,似是晓得这个秘密见不得光一般,连阳光都是在这一刻隐入了云层,风吹动叶子的啸声,很好的为这个秘密打了一个掩护,嗯,老天是站在他们这边的。村长面上的惊色,已是在这一刻转变为了沉色,他沉声道:“请恩人吩咐……”
他活了这些年,世道他也算是看尽了许多,自是知晓陆羽的打算。身处乱世,明哲保身尚且不易,何况他还顶着一个逃犯、皇上钦定的钦犯的名头,若是被人知晓,怕是以后难逃一劫。
然而,他却是不晓得,看似他们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其实更是为了完成一个嘱托,一个来自长安城的嘱托。
陆羽没有再说话,只是看向了陆鸣,陆鸣望着胡子村长怀中的孩子,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孩子那微红的脸颊:“从今往后,您便是这个孩子的爷爷,是我与您在一个丫鬟手中捡来的孩子,而他的父亲是一个贵族世家的老爷,一个恶贯满盈的畜牲……”陆鸣说到最后,语气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待陆鸣继续说下去,胡子村子便是惊惶打断道:“请您慎言!”
不可不说,这个身份着实是在报复自己,是他让这个孩子没了娘亲,他有何以让自己有颜面以一个爹爹的身份面对她呢?
孩子越恨他,他就会越爱她的娘亲,不至于让她遗忘。
陆羽望着这般自责的陆鸣,心中也是起了一抹悲意,但终归还是没有提什么异议,只是道:“阿鸣,为这个孩子取个名字吧!”
陆鸣也是收回自责的心神,心有感怀的道:“她的娘亲乳名叫小五,她是她的女儿,便唤小六吧!至于姓……”陆鸣微微抬头,望了望失了太阳的天空,继续道:“便随了她娘亲,姓付吧!”
“姓付,付小六……”村子微微沉吟了几句,旋即喜色渐起,激动道:“姓付好,姓付好,付小六,陆筱浮,好极好极。”那般高兴的模样,就如果是在为自己的儿孙取名一般。
陆鸣用手轻抚了一下孩子,声音空明道:“从今往后,你的名字便是付!小!六!”
小六放下信纸,她的记忆、她的观念、她的身子,以及她一切的一切正在被颠覆,她的神色无喜无悲,这是她十八年来听过最长的一个故事,也是最扯淡的一个故事,偏偏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她。
说她在接受陆筱浮这个身份,不如说她在冷却付小六这个人,冷却她的感官,她的感情,她的一生满载仇怨……
此时,她的周身的血色飘摇,有些引来林子里所有嗜血、冷血动物的味道,而她正轻吸着这样的味道,从今天开始……她便是一个嗜血、冷血动物了!
这时,小六身下那斜躺的胡子村长也是长呼了一口气,这个秘密终归是不用守了……小六也是在此刻望向胡子村长,声音已是失了几分温度:“胡子爷爷……”
胡子村长却是不禁苦笑:“你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应当也知道,你的娘亲也算是胡子爷爷我害死的……你又何必再喊我爷爷呢?”
“不……害死我娘亲的,是皇帝!”小六轻咬了咬嘴唇,回道。毕竟,说到底,连他们都是一个受牵连者。
胡子爷爷毫不讳言的答道:“他也已经驾崩了!”这一声驾崩里,亦是少了一些敬畏,即便是皇帝又怎样呢?
小六邹了邹眉,依旧不含一丝温度,冷言道:“死了?死了又如何,能换回我的娘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