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夏一路心事回到了家,家里并无第二个人,他从小情感淡漠,刚进大学就和家人分开住,习惯了一个人,他也不用担心因为自己某个异样的表情引得别人恐慌。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额头,那是那个珠子隐去的地方。
“叮——”手机震动,容夏掏出手机:
“朱心,不是才分开吗?”
“容夏!你听我说!我刚刚才想到怎么解决你那个珠子!”
“怎么——”
容夏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听她至此,倒也不妨问一问。
“你那珠子不是进你脑子里了吗?你去做个脑CT啊!”
容夏沉默了半饷,刚想说“我看你应该做个脑CT了”之时,人类的良心使他噤了言,然就是这一噤言,他似乎真的觉得这方法可行。
倒不是说朱心脑子里的水通过手机灌到了容夏脑里,容夏一直以来都觉着自己经历的鬼神之事,倒从来没想过通过科学之法解决掉,朱心这一方法看似蠢到了极致,不是正常人能想出来,但转念一想,似乎也是剑走偏锋,独辟蹊径。
“行。”
他沉默了一会,吐出一个字。
挂掉电话后,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朱心的话似乎给了他的一个新的思路可走,他的身体里面到底有多少秘密?随便可看的鬼怪,轻易可遇的僵尸,还有一直保护他但他在始终无法控制其出现的白光,现在,还多了那珠子。
去往医院的出租车上,容夏头疼地听着好友没停下来的话:
“我跟你说,你可要去挂那个新来的脑外科的专家,听说是国际级别的呢!而且啊,我护士长小姨可给我说了,长得老帅了!哎呀嘛,那长相,都可以——”
“朱心,”
容夏平静地说道:
“你给我推荐这个就是为了去看人家医生一眼?”
朱心愣了愣,眼中快速闪过了什么,随即赶忙搂住他:
“哪能啊!我就是——”
她刚想给自己编个借口,转头看到容夏的表情却又顿住,于是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容夏,你,是知道自己的情况的。”
容夏眨了眨眼,凝眸看着她。
“你这种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这就像,被诅咒了一样,我只是想带你出来散散心。”
容夏眼中全是无奈,胸口起伏了一下:
“我是你出来撩汉的僚机?”
朱心抿了抿嘴,又撅了一下,做了个很没心没肺的表情:
“反正你也活不长了,人生在世,总归要留下一点价值。”
[不用觉得他们这是什么决裂,这种对话他们几天就要来一回。】
容夏是深知朱心心眼有多大的,他刚认识她的那会甚至想掰开她脑子看一看里面是不是没有褶皱的。朱心是他唯一见过的,真的将“人活一天就快乐一天”的原则贯彻到极致的,到后来他才发现,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态度,朱心才能吸引他,因为他也一定怀着这种心理才能每天保持正常人的生活状态。
“脑外科,脑外科……”
朱心喃喃自语四处搜索着各科科目。
容夏瞥了她一眼,低头看向不远处的医院图标:脑外科,在五楼。
他拉着前面还在寻觅的女子走向电梯,电梯门整好开启,二人走进,按了层5。然此时3楼灯亮,容夏皱了皱眉,他记得刚才1楼大厅里图标上显示3楼是骨科,神经外科这些,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三楼灯灭门开,一群白花花的影子闪过,电梯内瞬间变得拥挤,随着手术车滑轮经过电梯门的声音,容夏瞬间被挤到了一边,他本就身型单薄,这下更是紧贴冰凉的电梯梯壁,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从身前护士和医生的身上传来。
电梯空间不大,尽管护士医生已经将手术车围了个紧实,容夏还是从缝隙中看到了那人身上的血迹斑斑,他微微转头,患者的脚还未被手术布盖住,脚已经不像是正常人的形状,两端扁平却又在中间隆起,他几乎看不见肉色,全是血,有已经凝固成浆状的,也有刚从伤口处,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可以看见骨头的缺口处刚流出的,鲜红的,暗红的,堆砌在一起,触目心惊。
他皱了皱眉,扭头看了眼朱心,心大如海如朱心脸色也有些发白。
转眼5楼灯灭,门开。几个护士不动,领头的男医生飞快冲了出去。
容夏不想耽搁救治时间,拉着一旁僵硬的朱心也疾步走出电梯间,鼻尖那铁锈般的腥味还尚留,两人皆有些惊魂未定,脚步虚浮。
容夏还留了些冷静,转头去看脑外科的门牌,找到了!他眉头一挑,正准备继续拽着朱心往那边去,却在这时,有人从门下走出。
那人低着头,却仍能从阴影中隐约看出精致的脸颊,垂着眼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长长的睫毛和横在鼻梁上的金丝眼眶遮住了他眼中情绪,他看不清他在看些什么,却能一眼断定眼前男人不是什么简单角色,鼻梁的挺翘似乎在低头的角度也仍明显,那人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容夏赶忙转移视线,心跳似乎漏了两拍。
二人经过之时,那人微微停顿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眼神毫无一丝倾斜,容夏却觉得对方将自己全身都扫描了一遍,他也趁机努力看清他精致的侧脸线条。
他呼了口气,注意到男人身后跟着那名电梯里的医生,神色恭敬。
他心里有了些主意,看了眼身旁没说话的朱心。
“刚才他是不是在这停了一下,我的天,是电影明星吗?我为啥感觉——”
他拉着喋喋不休的朱心向脑外科室走去,门没关,果然,空无一人。
朱心反应再慢这时也清醒过来:
“所以他就是那个医生!对不对?”
容夏舔了舔嘴唇,之前不在意,现在似乎对那男人起了些兴趣,他微微侧身问朱心:“既然是国际知名的医生,为什么要到这里,而且还是非重要科室?”
朱心表情疑惑:
‘’我光听我小姨说他有多帅了,还真没注意这个,不过之前我自己也打听过,这里的护士小姐姐传他是空降在这里的,并且点名说不想太出名,只愿意在低调岗位上待着。”
她犹豫了一会,喏喏道:
“果然男神的思想不是我们这群普通老百姓能理解的。”
容夏想起刚才两人的擦肩而过,又看了眼电梯的方向,两人谈话间,男人和医生早已上了电梯。
医院急救室在7楼,为防发生重大车祸现场的患者手术车影响来来往往的病人,以及要给急救手术安全的环境,7楼是单独给这些奄奄一息的病人开辟的一层。
“去7楼。”
朱丹显然也是知道7楼的情况,她猛地抓紧容夏的胳膊,神色惊恐:
“我姨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带着她家小孩上了7楼,硬是给我表弟吓得哭都哭不出来。”
容夏却卯了心似的奔向7楼:
“你不是想看那医生,刚才跟在他后面的肯定是去7楼了,我们到7楼找找。”
朱心的脚步游移了。
电梯门开了,容夏迈进门外,一片白色,很安静,和一楼大厅里的纷闹完全不同,这里的静即使是对他而言,也有些过于没有生机了。
颤颤嗦嗦的朱丹从他背后冒出,像只猫儿一样向四周探视:
“什么都没有啊?吹的也太——”
她语气卡到了一半,直愣愣地盯着前面走过的人影。
她很难说那是个“人影”,暴露在外的一层层皲裂的皮肤,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那像干旱土地上一条条沟壑,她咽了口唾沫,看着那人空荡的手臂,此时竟有些庆幸对方是背对着她走过的。
容夏也皱了皱眉,他盯着那人的伤疤,这样的疤痕,只可能是重度灼伤,或者是——直接的长时间的接触火焰,又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导致皮肤迸开而又接触冷空气迅速龟裂,这样的伤疤,是治不好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收回了眼神,挪了挪脚步,挡住了朱丹的视线。
两人都不再说话,场面沉默了一会,朱丹这才说道:
“我们还去——”
容夏还在徘徊间,竟听到一声询问:
“你们是患者的家属?”
他转头看去,正是在电梯间跑开的那个男医生。
急中生智,他接道:
“他车祸那么严重,现在怎么样了?”
男医生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终于找到你们了,没有家属就难办了,”他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说话,好像在调整自己的语词,“情况不容乐观,你们先在702病房门口外等着。”
男医生说完后就急匆匆地走了,二人面面相觑,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前走,正在寻看门号之时,却听见一个磁性声音:
“他腿还能救,只是要先将脚上的肿块切除,血管通畅后,再一步步将他的毛细血管搭建起来……”
容夏猛地回头,看见走廊中那人说话从容有度,一段段理论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隔这么远他似乎都能感受到对面老医生的敬佩之意。
不知道二人又说了什么,老医生脸上似乎露出笑容,他隐约听见一些“后生可畏”“荣幸”的字眼,二人竟向这边走来。
容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拉着朱丹的手也僵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