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疯子,但不是天生的。
六岁那年大病后,我就开始疯了。
他们都笑话我,不和我玩。可我不在乎,我有我的小木偶人可以聊天。小木偶人真的很乖,它向来都是微笑着看着我,听我讲话,从来都不厌烦,即使我一次次狠狠地将它摔在地上,它仍含着笑,似乎千万年后也波澜不惊。
那些人嘲笑我的时候,我便口齿不清地嘟囔着,把桌子给掀了,坐在地上或躺在地。我疯但不傻,我父亲是比德拉斯部落的首领,他会惩罚他们的。
我喜欢独自坐在门口,盯着每一个过路人得脸,我想从他们的表情中读出他们的内心,倒也成功过几次。有时,我爱偷听下人们的谈话,听他们最真实又最丑恶的一面。有时,我心里莫名其妙烦躁时,就会上蹿下跳,手舞足蹈然后闹够了就又跑到他们面前,对他们“嘿嘿”一笑,他们无不惊慌失措、扭曲着面部表情做出恐怖的表情。听他们说,这叫傻笑。你说什么?他们是谁?他们是谁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们已经不知道去哪了呢。为何?哈哈,你不明白吗,因为,我是个疯子啊!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个个在见到我夏天裹着棉衣、烤着火炉还一个劲喊冷,又或者在冬天我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还非要去冰水里游泳时,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惊讶、同情、嘲讽……但我无需知道,我只要知道,我舒服就好,随便他们怎么说去,只要别来阻挡我的兴致就好了。
说起来,江雨算是我的一个朋友,只有在她的面前,我才能安静下来。江雨不凶,她很温柔,她给我好多好多的糖果,可甜了;她笑起来很好看,就像我母亲一样,所以我愿意听她的话。
她总说:“齐钰荣,别闹了,多大的人了!”连父亲也十分疼爱她,说她像我的生母,那个他深爱过的女人。
齐钰清是我大哥,同父异母。他很受父亲赏识。的确,大哥文质彬彬,像在中药里泡过一样,洗去了一身污渍,带着仙风仙气,举手间不留一点尘埃,许多丫鬟都喜欢我大哥。而且大哥善于书法、绘画,又习得一身武功,总有很多人慕名前来拜访他,给父亲长了不少脸,父亲总是说:只有我大哥才配做下一任首领。齐钰思,我二哥,性子太软弱,优柔寡断,一点都不干脆利落;齐钰柯,我六弟,性格太阴,整天郁郁寡欢:齐钰则,我七弟,心机太重,深藏不露;而我又是个疯子,家中那些女儿就更不用说了。
大哥、二哥、三姐、五妹、六弟、七弟都待我如陌生人,不过到也比大哥、二哥六弟、七弟间的勾心斗角好多了。
父亲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就准备提前退位让位给大哥。可就在离大哥上任的前一个星期,七弟借着给大哥送一份上好的龙井茶,在茶里下了毒,杀死了大哥。父亲大怒,下令处死七弟,可念在父子情深,只将他打了个半残,日后也只能坐在轮椅上了,倒也难度过后半生。我永远忘不了,七弟听说大哥死讯时的惊愕与不解,和他喊“冤枉”时的无辜与撕心裂肺。
自从大哥死后,父亲受到了严重打击,整日饮酒,痛苦万分。
一日晚,二哥被人叫入了父亲的寝室,他们谈了很久。当二哥出来的时候,偷偷松了口。
第二天,父亲就宣布任命六弟为下一任首领。可谁知当天晚上,六弟和七弟就躺在了血泊之中。
听他们说,是七弟带了暗器去刺杀六弟,本相谈甚好,七弟突然飞出一把尖刀,可因其坐于轮椅上,行动不便,飞刀只刺中了六弟右臂,而六弟也拔剑刺入了七弟的胸膛中。七弟临终前用尽毕生力气,往近在咫尺的哥哥身上扎了几根毒针,六弟因毒攻心亡。
父亲受不了这个打击,病倒在床上,他下令禁止闲杂人等去打扰他,他要好好考虑下任首领的人选。可偏偏祸事连发。江雨被玄长老抓住,穿着我生母的衣服,想骗取父亲的同情与信任,让父亲改下任首领为我。神志不清的父亲以为我的母亲复活了,这个平时铁面无情的男人,竟然哭着求她留下来。前来汇报事务的玄长老听见父亲的哭声,疑心出了什么事,忙冲进去要帮忙,不想竟撞见这一幕。最终,江雨被处于活埋的死刑。
受刑那天,我去了。她目光很坚定,视线扫到我时,我竟看到了一丝不舍和愧疚。我目睹了全过程,像看一只任人宰割的鱼儿放弃挣扎,臣服于命运。我看见她的头被泥土一层层掩盖的情景。从她被丢进坑中到被泥土慢慢盖上,她一直沉默着,没有挣扎,也没有大吵大闹,只是安静的,安静得像个已死之人。我很平静地看着,任凭周围的人如何骂她、骂我……
最终,还是二哥上任了。父亲也终于闭上了眼睛。他也是够幸运的,没有知道一。因为二哥上任的那个晚上,我让他与父亲一起同赴黄泉之路了。
因为,我是个疯子。
我告诉了二哥全部的真相。七弟送给大哥的龙井茶中的毒,是我让江雨去买的,此毒无色无味,除非精通毒术的人,否则定无法察觉,再者,这毒不会让人毒发身亡,只是武功全废,五日之后变成一个白痴罢了,她却粗心拿错了,不过倒也无碍。是我让江雨买通丫鬟,在龙井茶里下了毒,而那晚我又略施小计,把七弟的茶换成了无毒的,所以七弟被抓时才会那么震惊,本来七弟无心陷害大哥,谁想那晚大哥早已防备他了,在屋中电了一只“裂香”,又提前服下了解药。七弟不知,中了这“裂香”,身如被巨力撕裂般痛苦,再加上被打了半残,性命危在旦夕,不出一月便会痛病而亡。于是我派人怂恿七弟,既然他已无几日光明,不如拖一个下水。我骗他说是六弟陷害他,他本就怀恨在心,冲昏了头脑,一怒之下就动了手。尽管六弟防备森严,仍逃不过两败俱伤的结局;至于江雨,没错,就是我给了她我生母的衣服,让她去骗神志不清的父亲。我笑着夸江雨真是个好孩子啊,把事一一办了,还把命给送了。
二哥喊我是疯子,我笑了,我说,是,我就个疯子!
二哥说,他早就找人买了一种能置人于死地毒,正好和我的毒换了。他说,毒死大哥的是我们俩。我说,不对,真正能毒死人的毒,是他的毒,并非我的毒,是他杀死了大哥。而我手上干干净净,半点血也没染上,我不过动了动嘴巴、挥了挥手罢了。我笑的那样单纯幼稚,像一只天真的小兽。只可惜,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内心,有多么的肮脏,不堪入目。
我问他,如果父亲知道他眼中软弱无能的你竟是设个模样,他会怎样呢。他也笑了,倒来反问我。
他说他早觉得我不太对劲,但也没有细心探究。那日父亲喊他去,就是打算把位子交给他,他拒绝了。他知道,定会出事,果不其然。当他以为自己安全时,想要回身去解决我时,一把闪着寒光的剑早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笑了,他这话真有趣啊!他和我也真像啊!可是,当他躺在地上,像条死狗一般时,便失去了生机。
他们不知道,六岁那年,是我生母骗我吃了一种药,是我患上大病,那样她好去争宠。呵,一个母亲为了争权,竟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令人寒心。
而后我就开始装疯。我受尽了白眼和唾弃,我全忍了。我告诉我自己,我必须忍住,千万不能被看出任何破绽,否则我的一生都完了。哪怕有人拿刀子捅我,我也要装疯到底。
这么多年,我终于咬牙坚持下来了。
谁曾知,我面具后的泪水?无人,只有风轻轻拂过晶莹的泪珠,让那本应纯洁自在的心隐于黑暗中,从此堕落下去;让那双本该澄澈清亮的眼睛变得浑浊冷漠;让那个本应该自在享受快乐的孩子变成一只警惕的刺猬,无时不刻不竖起那身刺,在繁华而匆忙的人群中拼命掩盖自己,承受着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
我本无心争权,只想好好活下去。但当我经历了很多,我才明白,权力,多么美好、神圣的东西。凭什么我努力得不比别人少,却得不到它?我的目的从活下去变成了为得到权力。既然,没人给予,那就自己动手拼搏。
我贪婪地盯着那个老人手中的权,借着脚下的白骨登上巅峰。我铲除了道路上一切障碍,我成为了比德拉斯部落的首领。
当我冷静地看着跪在我面前冷漠的人,我笑了,肆无忌惮地笑了,无视了底下的人奇异的目光。没有人能阻挡我的脚步,我还是得到了我想要的。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可我忽然又明白,其实,无论站在上面的是谁,他们都是一样的尊敬,一样的跪拜!可他们才是历史的真正主人,多么可笑!
我又想扯起嘴角笑一笑,可迟迟不见那个女孩灵动欢乐的脸时,不知道为何,心就像被人生生地撕碎了一样,莫名顿顿的。
我回到房间里,独自享受凄清的一切。
我环顾四周,这个我来跪拜过的地方。
闭上眼,感受死寂的寂静,提不起半点开心。
不久,我放火烧了首领的宫殿。
火光中,逃窜的人们和哭喊声,我麻木地听着,眸子被大火染红,双眼中丝毫没有半分波动……
因为……
我……
是个疯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