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却无奈的事便是无人可怪!
可却并不是人人都和这位刘大工一样,肯不去怪人的。
李井看得欣慰,当下便让圆娘拿了一千两银子出来。刘大工自是赶紧推拒,李井却道:“这钱并不是给你的,亦非我家要入你的股息如何,只是先借了你做本钱。等你手上有了赢余后,再还我便是。”
刘大工闻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并非不肯感恩之人,只是这窑厂乃是刘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营生。
莫说如今他们手上还有几个钱,勉力能支撑起这个窑厂来。就算没有,他是宁可借,也不愿与人分股的。
不过既是借的话,那借条是肯定要打的。
李井虽无所谓,但见他如此坚持,便也不作坚持了。只是这字据如何的,他是肯定不愿动手的。于是,一边的刘谦便只好出来。用他好才习了不过半年的斗字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幅老大的借据。
把借据拿出来时,刘谦的脸都羞得抬不起头来。
李井却接过后,点了头:“不错。字虽丑了些,却全是对了。而且借据的意思也全写对了。只是文法还是太过直白。谦哥,你可还愿呆在我这里继续服侍?”
刘谦知道自己丢人了,但却没想到李秀才非但没有嫌弃他,竟还夸了他。此外,居然还要他继续服侍?刘谦自是一万个愿意的,当下便跪下磕了头。
至于那指印什么的,刘大工留下了他的,李井这里却是让忠叔上来代印便是。
印结之后,甚至还把这借据交给了刘谦保管。
这份信重,真是让刘大工感动得无以复加。
当天晚上回去后,就召集族老们说话了。
以刘大工的原意,是想用这一千两的银子为本金,将窑厂再扩得大些,好快些开工的。却不想:“那刘家的族人有一大半竟是不愿跟着他。原因是那个刘越,竟是下山后,便直接奔到了城里,去寻了那位骁骑将军的管事说话,然后那位越将军的管事便和刘越合了伙,拿了两千两银子做本金不说,刘越还把附近几个村的里正都找去了说话,要将几个村的壮劳力全雇了去呢。”
有官家做了背景,刘大工的窑场自是开不起来了。
时镁听了气得不行,李井却是将她拉回怀里,轻轻地拍她的背:“别气,这样不也很好?横竖这活计到最后是落不着个好的,那刘越自己找死,岂不正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那窑场是刘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刘大工他们这支才是嫡宗,那刘越不过是侧室生的,如今他占了这个生意不怕,可要是这家伙借着这名义,抢了族长之位可怎么办?”
时镁原本是不知道这些的,她也不在意这些名分。可刘谦这几天却是总是闷闷不乐。她细问之下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生意让搅黄了不怕,姐这里多的是赚钱的买卖。可是祖宗让人挤一边去,那可忍不了!
李井也不喜欢如今的局面,但:“眼前得利,并不是真的得利。刘越现在跳得越高,他日后就会跌得越狠。你别急,我总会让你日后满意便是。”
“那现在呢?”时镁气呼呼,她最近的脾气总是很大。
李井却是喜欢她这样,摸摸她的小脸,微笑道:“你不是说还有几个赚钱的法子吗?再说一个来看看。”
这个啊,时镁想了想,有些为难:“我这法子要的也是壮劳力呢。”
“干什么用?”
时镁咬了咬唇:“我想雇人上山砍甘蔗!”
“制糖?”李井拧眉:“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咱们暂时,不宜和天雪阁对上。”
时镁点头:“我知道啊。所以这次,我要做的是冰糖!”
“什么?冰糖?”
这下子不只李井吓到了,屋子里服侍的忠叔圆娘连小刘谦都听懵了:“娘子,那冰糖不是只有西域沙陀国才做得出来的贡品吗?怎么……”
不怪刘谦吓了不轻,连李井也真惊到了。这冰糖自五百年前由沙陀国的一位高僧制出后,便一直作为沙陀国的特产而举世闻名。那是比天雪阁的白糖还惊天动地的宝贝!若真让她做出来的话……
李井捂住了额头,第一次,他觉得阿美这样聪慧了,也不好。
他虽未直接说什么,可时镁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懂?
简直就是烦透了!
时镁倒不是烦李井,也不是烦这院子里的哪个!
她是烦这莫名其妙的世界!
有技术都不能用,用了便要出问题。怀壁其罪,这四个字到底是怎样的滋味,以前时镁不知,如今倒是知道了个彻底!
她烦透了!心口象是烧起了一团火,不管怎么也不舒服。
索性便什么也不管了。每天只是趴在炕上装睡。睡吧睡吧,能睡到死就最好了。
可她能歇,李井却不能歇。
他让刘谦去把刘大工叫来了,然后仔仔细细地询问了一遍刘家窑场如何的情形后,有决断了:“以如今的情势来看,你再去和刘越争这个窑场,已是不易了。一个弄不好,说不定反要惹祸上身。不如暂时搁下,你领着家里人到我这里来,帮我做工,如何?”
给李家打工什么的,刘大工倒是不介意。
但他在意的是:“刘越那边在山里的时候,便是已得罪了。李公子,我不怕他抢了我的生意,我有手有脚的,便是这里不能过活,去了别处,我也饿不死。祖宗的手艺只要在我的手里,我谁也不怕。可我就担心,他会趁机鼓动了族里的人,将我们一家逐出族去。”
真要是到了那一步的话,他可就真是对不起祖宗了。
李井知道他的担心,所以他告诉刘大工:“若你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模样,他便是踩死了你也无人过关。可若是你有了声名地位,甚至赚的钱比他还多,你觉得你那刘氏的族人,会跟着哪个?”
这……刘大工明白了。
世人皆是趋利避害的。恩情也好,旧家也罢,便是象这次他领着众人进山,免除他们饿死的大恩,在自己的活路面前,其实全部一文不值。
那些人在山里的时候,对他百般感谢。
可出来后,却是一听刘越那边和将军府的人合了伙,便全倒去了那边。
就象李公子说的这样,他要是一直这样没个出路,刘越真敢让人除了他出族。可若是他比刘越还有体面,那些人……
刘大工懂了:“小老儿这就回去叫家里人过来。一切听从李公子吩咐。”
他们说话的时候,时镁就在里屋躺着。
听到李井说抗不过刘越的时候,她真是觉得眼前一片头晕眼花,几乎爬不起来。
可后来,刘大工走了,她却听到了李井对忠叔讲:“叫咱们的人往这边送糖吧。粗制的红糖即可。”
忠叔似乎明白了:“主子不想一下子把场面弄得太大?”
“对!这个廖越是个什么德行,目前尚不可知。他这时候风光正盛,与其明面上和他顶着干,我更喜欢实惠的。雇人砍甘蔗动静太大,倒不如直接运了粗糖过来。反正即便是如此,利也足够惊人了。到时候把这糖往府城一送,才是真正麻烦到了。”
李井说这话时甚是有些头痛!
时镁虽在里屋躺着,看不到他如今的模样,可只听声音也知道这事对于他来讲,定是个麻烦。与官府对抗,不论在哪个年代都是件顶蠢顶蠢的事。
别说是在如今这个文明落后的年月里了,就算是将来的联邦,不也是当官的一句话,就把她个守法良民送到这破地方来了吗?
她一个满怀先进文明的知识体都无法做到的事,李井如今却要做了。
这让时镁感觉有些不舒服了。
一会儿,李井进来后,便看阿美歪在枕头上,一副又不怎么高兴的模样了。
心中又是好笑,又觉得温暖,干脆脱鞋也挤了上来,和她并排地躺在了一棵枕头上,面对面地看她:“怎么又不高兴了?”
时镁抬头看李井,几天了,她都只顾自己生气。所以直到这会子,她才看到李井这几天竟是瘦了一圈。
他原本便是个不爱长肉的那种体质,之前瘦得竹竿子一样,她花了多少心血才把他养胖了,养壮了。可如今,这才几天,就脸上又找不到肉了?
这也罢了,气色竟也不太好。一双眼睛虽然仍漆黑明亮,可眼睑下却是挂着好大两块黑。
一时,时镁的手竟是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
她轻轻地抚着了他的脸,然后拇指浅浅地滑过他眼下的疲惫。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李井那里,却是已然明白了。
一抹笑意从唇角先开始荡漾,然后渐自将喜悦的荣光染遍了整个容颜,集中在那仿若天边星辰一般明亮的眸子上后,凝溢出了一片化不开的潋滟。
“阿美!”
李井伸手,将时镁抱进了怀里。软软的人儿摧垮了他身上最后一层的柔甲,他不怕辛苦,也不怕繁琐,他曾以为他早已经什么也不会再怕。可在看到她温暖疼惜的目光后,他这才发现:原来,他还是一个人。
“要是很难的话,就不必了。”时镁不关心这个李井到底是谁,却知如今发生的这些事,他原是可以不管的。
但他却管了。
为了她吗?
她在愧疚,可李井却是将她抱了更紧:“没关系。只要你想要,那我就一定能给你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