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憋屈的事,莫过于是向自己的敌人低头了。
石柳氏呕得血都要吐出来了,可为了生计,她不得不从。收拾好身上不多的东西,便牵着两个女儿的手一起跟在柳舅舅身后出去了。
外头不远处的山口上,已是聚满了人。
不知道是哪个嘴贱的,把李娘子有个能吃到鱼的好地方的事给说出去了,结果一坑一谷的人听了信儿后全围了过来。有哭的,有求的,还有携儿带女的干脆跪在地上给磕头,只求给他们一口饭吃的。
刘大工在一旁看得甚是不安心。
可李娘子刚才说的那话也对。那地方本是她的,她让他们住是给他们脸,他这偷偷往里带人的行径实在不算光彩。
可眼下瞧着这么些人如此可怜的模样,刘大工实在是不忍心,便凑过来小声低求:“娘子,要不然咱们……”
这接下来的话,刘大工有些不知道如何往下说了。
他可怜这些人,可李娘子若是不愿,他又能怎么办?
刘大工左右为难,柳舅舅却是看着这么些人,心里十分不悦。仔细瞧瞧阿美的脸色,似乎也很不高兴,便干脆凑了上来,低声道:“阿美,你那地方,可还放得下这么些人?”
柳舅舅说这话时留了个心眼,他只说了一半,而且说时声音也低,除了他刘大工和阿美,是哪个也听不见。众人只瞧着他上去了,似乎和这李娘子颇亲密的样子。
便有人忍不住小声问:“他是谁?怎么明是和这娘子认识的样子?”
“什么认识?那是她亲娘舅。”
“那这样的话,咱们是不是求求他舅舅家也成?”
这娘子年纪虽小,可一张脸小板得似乎十分不好说话的样子。但要是他亲娘舅说话了,她总该听的吧?
当下便有两个机灵的妇人,往那柳舅舅刚才站的方向挤过去。
见了柳舅母便笑着打听。话中的恭维劲和,听得柳舅母十分欢乐,可嘴上她却绷得很紧:“这是外甥女的事,我们不好多嘴的。”
“这话怎么说?您是她舅母呢,哪有舅母的话外甥女不听的道理?好太太,好夫人,你就给我们说两句好话,收下我们吧。您要是不收,我们这一家子,可就真的只有饿死的份了。”
这有哭的,有求的,更有看着情况不对就赶紧也巴结上来的。
柳舅母一个人支应不过来,那些人便连旁边几个小的也巴结上了。反倒是刚才因为闹别扭和柳家人保留了一段距离的石家母女三人被当成了外人。
石宝心里这个不自在,那些人该奉承的本来该是她好不好?
不满地去扯阿娘。石柳氏心里也不舒服,但却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哥哥刚才要捂她的嘴?更为什么嫂子一劲儿要劝她和那个小贱人好?原来,跟着这丫头不仅是有饭吃了,竟是一下子连体面也有了。
这样的好事……她怎么刚才就想不到呢?
石柳氏暗恨自己蠢笨。
那头的柳舅舅却是已经从刘大工的嘴里套出话来了:“娘子那地方虽不算太大,但再顶上四五百人还是行的。娘子上次走了以后,我们就寻思着不能只靠那些鱼过日子啊,所以就赶紧着在四周寻摸能吃的东西。结果,还真让我们找着了。”
“那山坳子旁边还连着好几片林子。外头的天还冷着,可那几个低地里的林子却已是暖了。里面有蘑菇有兔子还有野鸡!原本有不少人要逮了来吃的。可阿源却说,要是一下子吃光了,以后便只有等死的份了。所以,便叫了人把那些鸡和兔子全围了起来养着。野鸡也是能下蛋的,好好养着,比家鸡也差不了许多。兔子三个月就能抱上一窝,介时就算是杀一半留一半,也能攒下不少。”
“此外,隔壁村的王树老兄弟还发现了一片橡子树。虽说那东西不好吃,可总比饿死的强。另外还有不少的野草也都能吃。大家伙最后合计起来,干脆就把所有人的粮食都集在了一块儿,各个村找出个带头的人来,大家一起看着。每天只放三分之一的粮,另外三分之二都先用野草顶着,时不时放几条鱼进去提提味,这日子倒还过得下去。”
“所以,你就出来找算再找些人进去了?”
时镁这话,刘大工听不出好坏来。但从他本心来讲,确实是这样没错。而且有件事,他觉得他有必要和娘子说一下:“不只是我呢,山坳里五个村的领头人都出来了。大家都放不下乡亲,想出来看看,能带就带回去。因大家是一起出来的,事先也说好了,所以……”
所以纵使他们这一队不带回去,那山坳里如今怕也早挤满了人了吧?
柳舅舅这个懊恼,那地方便是再好,难道还能顶着住上千人一起吃去。这个刘大,往日便说他是个傻子,如今看,简直是傻得没边了。
倒是时镁觉得:“这样也好。这世上的事只要有心,便没有过不下去的道理。这样吧,既是你带的头,便让你带他们回去吧。”
刘大工闻言喜出望外,赶紧连连道谢。
倒是柳舅舅,听出味道来了:“阿美,你不和我们一处?”
时镁好笑地看他:“我怎么能和这些人一处?”
这话……柳舅舅大概齐好像是明白了。
阿美这是要去一处更好的地方。
那地方怕是和李家人在一处呢。那些人出身高贵,自是不能和这些粗人在一处的。既是如此的话:“那舅舅和你一起。这深山老林的,放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头,这怎么能让人放心?”
脸皮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厚!
不过这样才好玩,不是吗?
刘大工召集人很有一手,更兼之这里大部分人的家当都已经不剩什么,没一会子人就集合好了。刘大工进山去了。不过在走之前,刘大工还是瞄了一眼柳舅舅那一伙子,有些不放心地将李娘子叫到了一边低声道:“你和他们在一块儿,可要留个心眼。”
刘大工和柳舅舅是一个村子的人,多少年相处下来,柳舅舅到底是个什么德行,他心里可是很清楚的。
只是不管这李娘子和娘家到底怎么回事,那总归是她亲娘舅。有些事,她自己恨可以,可别人说就不好了。
刘大工也不是那嘴碎爱挑拨的,自然不肯当着人家外甥女的面,说她舅舅的不好。
只是,他这心里到底放不下,该点的还是要点一下的。
时镁知道他是好意。
所以,她也没和刘大工玩虚的,背转柳舅舅一行人,总刘大工做了个鬼脸:“您放心,我不过是陪他们玩玩罢了。”
刘大工这次是带着将近四五百号子人一起走的,行动自然是快不到哪里去。从天黑时就开始动身了,却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听不到了这些人的动静。
看着终于恢复安宁的林野,时镁站在枝头展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林间清纯的气息。自在舒展的模样,竟是浑然不觉她自己个儿如今可是站在十几米高的树枝子上。
那么高的地方,可是风略大些,都能把人直接刮下来的。
柳舅母看着眼晕,柳家一个小子两个姑娘也都脸色不佳。倒是石家两个丫头那里有些气度。石玉沉默地坐在一边,低眉想自己的心事。石宝却是兴奋得直在柳舅舅旁边打转:“舅,你说那么高,二姐是怎么爬上去的?”
柳舅舅疼爱得摸摸宝儿的顶发:“那不是爬,是跳上去的。你二姐如今是有功夫的人了,只有有了那顶尖厉害的功夫,才会有这样的本事。”
“那这功夫好学吗?”石宝羡慕了,她也想一跳就能跳那么高去。
柳舅舅眼神复杂地看着树梢上的阿美,心想这功夫应该不难学才对。毕竟,这前后只一年多罢了,再难学也有限了。但这话,他是不能轻易说的。
可石宝却不管这些,这边时镁才从树上跳下来,她便笑着缠了上去:“二姐,你这功夫好极了,教我好不好?我也想在树上跳来跳去的?”
石宝是家中的老小,自来与长姐说话便是直来直往,她想干什么了,她想要那个了。石玉也从来顺着这个小妹子。便是到了舅舅家,她也是老小,一个表哥两个表姐也从来不和她正经争什么。所以如今,她这么轻轻巧巧地便把话说了出来,没有觉得丝毫不妥。
便连柳舅舅,柳舅妈以及其它人,也不觉得阿宝这话有什么不对的。
可时镁的小脸,却是立时便变了。一甩袖子便是将拽着她胳膊的阿宝摔了出去:“就凭你,也敢问我要东要西?”
时镁用的力道不大,可阿宝那里却是一点防备也没有。呼的一下便直直地摔了出去,没撞到什么要紧的地方,可那也疼啊。当下阿宝便疼得哭了出来。
石柳氏看着心疼,赶忙过去抱住小女儿,见她摔得胳膊青了一片,立时便骂了出来:“你个丧良心的小贱种,宝儿招你惹你了,你下这样的狠手?”
她骂得痛快,以往她也是这样一气的骂了这小贱种十二年。
早骂惯了!
可今日,她这话一出口,石玉却立时觉得不好,飞身扑了上去就捂了她的嘴。
可即便如此,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