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昕伊浑身虚软如绵,像躺在云堆里,那样轻轻飘飘,无法着力。她觉得自己被辗成了碎片,抽成了细丝,一片片一丝丝都环绕着他,似那雨丝在风中疯狂飞舞。她低低呻吟,融化在那种虚幻的、梦似的感觉里……
颜昕伊望着身旁熟睡的钟恪南,内心五味杂陈。他以一个强势侵略者的姿态闯入,夺走了她非常宝贵的东西,却连一句安抚的话都没有,倒头就睡。为什么会这样?她那么委屈、昏乱、心酸,那么茫无所措。她很想把他叫醒责问一通,但看他睡得那么香,又不忍心。算了,还是等他醒了再问吧。
她又望向黝暗的窗子,心思飘忽,神魂不定。窗外下着相当大的雨,而且风声瑟瑟。雨点疏一阵、密一阵的紧敲着玻璃窗。不知怎的,她竟有份“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然后,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带着满身的疲倦和酸痛睡着了。
颜昕伊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宋景彦的来电,他说赵兴辉已经脱离危险,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现在身体状况稳定,可以问话了,让她马上一起去医院。
早晨6点半,室内依旧昏暗,钟恪南仍在熟睡中,颜昕伊拉开窗帘,雨还在无边无际的下着,窗外的天空,是一片苍凉的灰白。她无可奈何地深深叹气,开始洗漱换衣服,她给钟恪南留了张字条,压在床头柜上摆放的首饰盒下,只写了简单的一句话:我有紧急任务,先走了。
颜昕伊和宋景彦在病房外面碰头。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宋景彦这种粗线条的人都发现了她的异样。
“可能是太晚睡了,没睡够。”颜昕伊自然不可能说实话。
宋景彦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一起进了病房。
“这个女人是谁?”宋景彦将监控画面拍到的,赵兴辉和J在同一辆车上的图片递到赵兴辉面前。
赵兴辉低头掠了图片一眼,沉默不语,但眼里明显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你装哑巴也没用,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你就是杀害刘金平的凶手。还有之前强暴孟艳秋的罪行,你的同伙也已经招供了。”宋景彦声色俱厉,“如果你老老实实交代,也许还可以立点功,从轻处理。”
“跟你在一起的这个女人,就是打扮成孟艳秋的模样,在楼下引你上钩,借你的手杀害刘金平的人。”颜昕伊补充,“她利用了你之后,又要杀你灭口,就是她让你摔下了观景台。”
赵兴辉张着嘴,脸上混合着惊愕、恐惧和茫然,他显然并不知道,和她在一起的女人,就是那个打扮成孟艳秋模样的人。
“先说说那晚在海湾公园发生的事情,你是怎么摔下去的?”颜昕伊顺势引导。
“红外套,黑裙子,我简直要被逼疯了……”赵兴辉终于开了口,“和我在车上的那个女人,她约我在观景台见面,可我还没到观景台,就看见了那个穿红外套黑裙子的女人,我拼命往观景台跑,好不容易把她甩在后面,没想到,她居然已经在观景台上等我。我转身想跑,却发现观景台下面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是两个人。我被吓坏了,一脚踩空,就从很高的台阶上摔了下去。”
“有两个人?”颜昕伊很惊讶。那晚她和钟恪南看到赵兴辉摔下来后,只注意到观景台上鬼魅般的人影,完全没有留意到,附近还有另一个人。
“是的,两个人,一模一样的装扮,我不会看错。”赵兴辉很肯定地说,仍心有余悸。
颜昕伊猛然回想起,她和钟恪南穿过小树林时,感觉到有一对眼睛正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注视着他们。这么说来,当时躲在树林里的,就是赵兴辉看到的其中一个人。钟恪南说过,他追赶的时候,那身影像像幽灵鬼魅,速度快得出奇。现在想来,他看到的,实际上也是两个人。但是海湾公园的监控摄像头只拍到了J,也就是赵兴辉所说的那个女人,而另一个人,完美避开了所有的摄像头,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幕后操纵者——她之前推测的,孟艳秋的男朋友。夜晚视线不清,加上长外套长裙的装扮,脸又被长发完全遮住,只要离得远,男扮女装也不会被窥破。钟恪南差一点抓住的,应该是J,出现在距离较远的小山坡上的,才是男扮女装的人。
孟艳秋在9月29日拍摄的那张照片,她的身后可见海滩和大海。观景台两侧都有高高的石阶,另一头下去就是沙滩,那晚海水涨潮,幕后黑手的真正意图,应该是让J把被吓破胆的赵兴辉推进海里淹死,他自己在观景台上,居高临下俯视那一幕。没想到颜昕伊和钟恪南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赵兴辉又自己失足从观景台的这一头跌落,导致他们无法确认赵兴辉是否已经死亡,只能仓猝离去。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宋景彦问。
“她说她是刘金平的朋友,可以叫她阿梅。她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也不清楚。”赵兴辉回答,“楼下出现的那个女人,搅得我不得安生。阿梅来找我,说刘金平被蔡阿七出卖,已经被警察盯上,只能躲在旅馆里不敢出门,让她来跟我商量。刘金平也和我一样看到了那个女人,收到恐吓信,他认为是有人假冒孟艳秋威胁我们,必须除掉那个祸害。正好阿梅来之前,我又收到了署名孟艳秋的信件,就是那个红外套、黑裙子的女人寄来的,写着‘你们犯下的罪行,将大白于天下。三个月前的亡灵出现,来复仇了,你们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阿梅说,她可以为我提供任何帮助,我……我就接受了。”
“你接受了她什么帮助?”宋景彦问。
“我那晚去海湾公园开的车子,是她提供的。”赵兴辉回答,“之后我住的地方,也是她安排的。你们看到,我和她坐在一辆车上,是她让我开车和她去一趟阳光小区。到了小区停好车后,就让我下车和她一起离开。路上她跟我约定,那天晚上在海湾公园的观景台上见面,说要带个人来见我,他很有本事,可以把我送出国去,让警察抓不到我。我按时去了,没想到……”
“你住的地方在哪里?”宋景彦又问。
赵兴辉报了个小旅馆的地址和房间号,宋景彦马上让专案组的其他人去搜查。
和蔡阿七一样,赵兴辉对于恺撒大帝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他也和蔡阿七一样,坚称自己与孟艳秋的失踪毫无关系,对于她为何会失踪也一无所知。唯一的收获就是,赵兴辉知道安仔的真实姓名,叫做吴安华,也提供了他的居住地址。此外赵兴辉也承认位于雾山村的诈骗窝点,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但那些人都是他发展的下线,全部由他自己负责联络,根本没有人知道关于恺撒大帝的任何信息。
钟恪南从沉睡中醒来,睁开眼睛,曙色正在室内缓缓的漾开,他茫然的看着那被窗帘半掩的窗子,外头风雨在呼啸着,窗户水雾模糊,环顾四周,他一时间很迷糊,很困惑,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更不知道为何会在这样的地方。目光触及床头柜上的那张字条,他才想起来,这是颜昕伊的卧室,他曾来过一次,在她醉酒还被火惊吓失态的时候送她回来,在床边守了她一夜。
他坐起身来,意识依旧很模糊,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他低下头,目光扫过身边的床单,浅白色的床单上,有一抹嫣红,他盯着那抹殷红,怔神良久。
颜昕伊走出病房后,看到手机上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钟恪南打开的,刚才在问话时,她将手机调了静音。她立即避开宋景彦,回拨过去,钟恪南还在她的卧室里,双手捧着刚才压住纸条的那个首饰盒,那是他送给颜昕伊的“追鱼”系列项链的盒子。项链颜昕伊一直戴着,钟恪南先是看到首饰盒旁边的一本《唐诗宋词鉴赏》,拿起来翻了翻。然后很随意地打开首饰盒,里面躺着两颗红豆,他怔了几秒钟,这是雾山村红豆树的红豆,他没有留意到颜昕伊把红豆装进衣袋,更不知道她精心将红豆收藏进了首饰盒,摆放在床头柜上。他凝视着那两颗滴溜滚圆、光可鉴人的红豆,相思豆,想起她在那颗相思树下低吟:“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有那样一种说不出的灵性。她问他:“你体会过相思的滋味吗?”是的,他体会过,深深切切地体会过,没有她陪伴的夜晚,在一整天忙碌的工作结束后,他都会被深切的落寞感笼罩,也清楚感觉到了内心深处的激荡,以至于总要在床上辗转许久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