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没有再继续说关于林澈的事,她斜睨着眼看了我一下,就像在看一个滑稽的小丑,然后又把她扔到床上的书拿起来,走到一边细细品读。
我一直待在她的房间里,坐在一边看着她。
她看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的书,然后回过头瞥了我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姐,我们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吧!我带你出去转转。”我说。
姐姐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凳子上的我,“你少叫我姐了,我可从来不觉得你是我妹。”
“嗯……那好,我叫你……之英,反正我们的同一天出生的,你只比我先来到这个世界几个小时。”
“是呢!我就恨透了那几个小时,短短几个小时改变了我的一生,沈之涵,你说假如先出来的是你,那被抱走的,会不会也是你?”
几乎我每次过来,都要听一遍姐姐这样的问题,你可能觉得我有点儿犯贱,明明不受这里的任何人待见,还每次一有时间就往这样跑。
可之英是我的亲姐姐,那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孩,和自己打一个娘胎里出来,这种惊喜我无法描述,每每想到她这些年在外遭受的苦难,我会特别心疼。我从小没多少好心肠,但我的亲人也教会过我,如何去爱人。
之英怼了我几句后,便不再理我,继续看她的书。
之后她厌倦了,把书扔到地上,掉过头对我说:“不是说要出去吗?去哪里?”
我喜出望外,连忙从凳子上起来,问她喜欢吃什么,要和她一起出去吃饭。
出去的时候我带着帽子和口罩,之英说我真会装腔作势,就拍了个网剧当了个小网红,还真把自己当明星了。
我又拿来一顶帽子给她戴上,告诉她现在外面很冷。
之英没告诉我她的爱好,她只想出来转转,每天待在家里无聊死了。
“之英,你能不能把你这些年的生活告诉我一些啊?我也好想和你说说我的生活。”走在路上,我对之英说。
这种姐妹俩一起并肩而行的场景,我幻想和期待了许多次了。
之英冷飕飕地笑了声,“你是想和我来个对比,显示你的优越感?”
“……不是,不想说就不说了,等下咱们一起去看电影好不好?”我急忙岔开话题。
之英没有再说话,我们沉默地走了十来分钟后,到街头拐角处,之英停下来,对我说:“沈之涵,我十一岁的时候来过北京,在北京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的养父还没赌博,家里也没借高利贷,他一心想要儿子,挣了点钱,带着我们来北京,跑大医院检查,也去找老中医要偏方,就想让我养母生个儿子。”
我看着之英,听她把话说完。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需要你同情。”之英继续说,“我在北京住着的时候,那段时间还算开心,好好想想,那是我长这么大唯一顺心过的日子了,所以你们让我过来北京,我立刻同意了。我喜欢这种大城市繁华奢侈的生活,虽然当年我在这里,并没有体会到。
当年我在这里,遇见了一个很好的男孩,我偷跑去他们学校看那些穿着漂亮校服的学生,然后被门卫扔了出去,那个男孩过来帮我解围,给我别的女孩送他的零食。那时候我每天都会偷跑到他们校门口等他,他看见我会对我笑,告诉我他在学校里学了什么,他身边的姑娘特别讨厌我,可是他不……”
“后来呢?”我听的有点出神。
“后来我养父在北京染上赌博的陋习,把他原本就不多的家产全部败光,还欠了一屁股债。逃难似的就把我们带回老家了。十五岁那年,那些放高利贷的人放火烧我们家,我就站在楼上的阳台上,亲眼看见了他们的举动,然后我走进房间里告诉我的养父养母,我要出去一会儿,他们自身难保,懒得管我死活,说完我就从翻出了院子,在大火来临的时候跑出去了。”
“那你的养父养母……他们就那样死了吗?”我问。
“他们自作的,假如当时他们不那么一心想生儿子不管我,我或许会提醒他们一下,给他们条生路。”之英笑了下,像是在说一个冷笑话一般。
我心里不由地震惊起来,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的之英才十五岁啊!
“逃出来以后我就辍学流浪了,服装厂打工、酒吧服务员、夜总会陪酒,这些事我全做过,再去北京,是有人告诉我,那里路子广,来钱快,而我去北京,并非为了这些。不过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个对我好的人了,后来那些对我好的狗男人,一个个的,无非就是想用甜言蜜语哄我上床,上了床就没下文了。有钱的男人不会娶我,没钱的男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呵呵……”
如果是别人和我说这样的话,我或许会鄙视会厌弃,但和我说这些话的人是我姐姐,我只是觉得她活在太可怜了,那些风风雨雨,都不是她的年纪应该承受的。这些年我缺席的她的人生,发生的事情让我光是想起就忍不住想要流眼泪。
我和姐姐转悠了很长时间,这是她第一次和我说这些话,她给我描述那个给过她阳光的男孩,对身边的同学都态度冷漠,别人不管怎么巴结他,他都是一个人不快乐的样子,可是每天看见之英时,之英说——“我真的在他眼里看到了喜悦,他大抵也喜欢我吧!”
之英说起自己的故事,再怎么惊心动魄也被她说的很平淡,唯独说起那个男孩的时候,她的眼里泛着光彩。
“有这样的缘分,或许以后会再见的,你要相信。”我对之英说。
之英突然笑了起来,不是冷笑,像是真的开心,她说:“借你吉言,沈之涵,我要真遇见他了,我是沈家的千金,我就逼他娶了我!”
说完这些以后,之英问我是怎么和林澈在一起的。
“我十八岁的时候遇见林澈,在那之前,十六岁我去机场接我的发小,就遇见过他,可是我不记得了。再遇见他时,我不知道他是何如静的儿子,喜欢上了他,他对我忽冷忽热的。之后妈妈死了,我把妈妈的死怪在沈振和何如静头上,知道林澈是何如静的儿子时,就想去报复他们,有一次我被绑架了,林澈去救我,差点丢了命,那时我才知道他真是喜欢我,但是沈振把你的事情告诉我,我们的误会解开了,他不让我和林澈在一起,我自己也原谅不了自己,去了美国。今年回来,不管沈振和何如静会怎么想,我很自私,我爱林澈,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之英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林澈哥,真善良呢!我好像听何如静说过,你捅了她一刀,又害林澈被捅了一刀,他们母子差点都被你给弄死,这么个情况他还能接受你,倒是有点没脸没皮了。”
“这中间有误会的,之英,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我把我所有秘密都告诉你。”
“我不感兴趣。”之英回答。
我带着之英去了我和温以安之前常去的那家胡同里的深夜小吃店,这家店我们找了好久才发现,里面的麻小非常正宗。
之英看了眼店里略显简陋的装潢,一屁股坐下来翘着二郎腿,讥笑着说:“你这个人真是可以,装的对我这么好那么好,一个导演,特地请我出来吃饭,这么穷的吗?”
“这家店里的麻小最正宗,之英,你尝尝就知道了。”我笑了下,给之英拆开碗筷。
“你和林澈常来?”
“不是,林澈不喜欢这些,他对辣椒过敏,这家店是我发小找到的。”我随口说道。
这时一盘麻小做好了,老板娘热情地给我们端上桌,之英却伸手把盘子直接往我身上一推,小龙虾全部迎着桌面倒在了我的胸口,满满的辣椒油,全都沾在了我的羽绒服上。
她推完后,自己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
幸好店里面的暖气不是很热,我没有把羽绒服脱掉,要不然这一盘刚出锅的麻小得烫死我。
“之英,你怎么了?”我问之英,情急之下,语气应该也不怎么好。
“没良心!”之英瞪了我一眼,站起身甩起厚重的门帘,独自走了出去。
老板娘在一旁看着,有点尴尬,她急忙给我拿来毛巾擦衣服,我也顾不上衣服脏了,急忙追着之英跑了出去。
之英在前面走的飞快,我跑着去追她,这胡同我自己还是走了好多次才熟悉了的,真怕她七绕八绕的,给迷路了。
“之英你走慢点!”我追上之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头特别晕,差点就倒在了地上。
之英瞥过头看我,“你这是怎么了?要死了?”
“没事、我没事。”我晃了下自己的头,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没事的话你就正常点。沈之涵,我讨厌你,你以后别来找我了,看见你我就觉得讨厌,你要是想做点好事,就离我远远的!”之英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了。
我的头越来越晕,也追不上她了。
之后我一个人走了好长时间,出了胡同打车回到了林澈的公寓里。
回去以后,我打电话问了沈振家的保姆,确认之英已经安全到家后,我躺在床上,因为头晕很快就睡过去了。
睡了没多久,我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是林澈打来的电话,他说他等下要去开会,问我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今天去看了之英,她还是不太愿意接受我,现在我回家了,在睡觉。”
“现在北京时间才九点,怎么这么早就睡了?”林澈问。
平日里我一直都是夜猫子,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会让我早睡,但也差不多要到十一二点,一个人的时候,我几乎都是凌晨才睡觉。
“我有点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头特别大特别沉重,赖在床上就不想起来了。
“肯定你白天贪玩,那你早点休息,我尽量早点回国。之英的事,给她点时间,她是善良的女孩,对人外冷内热,你不必担心,现在她烦你,你就不要一直去找她,知不知道?”
“你好像比我了解我姐姐。”我随口说了一句,其实也没别的意思。
林澈立刻回答:“别瞎说,我是了解你。好了你继续睡觉,我去开会。”
我也没在意林澈说的话,只觉得自己很疲惫,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我醒来的时候都是第二天上午八点了。
大概是因为睡过头了,精神反倒不充沛,而是更加疲倦了。
我起床去给自己热了盒牛奶,宋希的电话打了过来,她有些为难地告诉我,她最近身体不太舒服,问我有没有时间陪她去医院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