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士贤点头:“我也觉得只凭这些就得出如此大胆的结论,的确有些儿戏。所以我特地拿了王源的照片给当天赌钱的人看,他们都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唐博’的名字。请问我这样做,还算不算儿戏呢?”
黄勋:“就算王源是唐博,那又怎么样?他已经死了,你也没办法再从他身上打听到什么。”
邵士贤点头:“没错,我的确没办法再从他身上打听到什么,但我却因此想到另外一些事情。”
黄勋:“什么事情?”
“张鹤、李学宁、王源这三个人的死都集中在了同一个点上,就是发生在信岚桥501号的那笔生意。”邵士贤说,“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来讨论一下,这究竟是一笔什么样的生意了。”
他喝了一口酒:“我在李学宁家找线索的时候,曾碰到一个来问他买货的瘦子。这个瘦子又枯又黄,完全没有人样,看起来就像是个瘾君子。之后我又知道,王源居然也有吸毒的习惯。这不能不让我将两者联系到一起,李学宁做的生意,有没有可能就是白粉呢?”
黄勋:“体积小,却能价值三百万的东西有很多。比如黄金或者钻石,未必就是白粉。”
邵士贤:“黄金或钻石的价值太高,很小的一块就能卖上几十甚至几百万。但据江霞说,那个手提箱很重,里面塞得满满的。白粉几十块能买一小包,如果满满地塞上一个手提箱,也许总价刚好差不多就是三百万。”
他继续说:“况且,我们还不得不考虑到货源的问题。根据李学宁的社交圈子来看,他是搞不到黄金或钻石这类东西的。但白粉就不一样了,假如他平时做的生意就是这个,那么手提箱里装的是什么,还用多说吗?”
黄勋:“但你还是不能肯定这一点。”
“我的确不能肯定,不过白粉的可能性却是最高的。因为它不但符合了体积和价值的要求,也需要冒一定的风险。我们可以先假设那里面装的就是毒品,毕竟我的目的是抓到凶手,而不是搞清楚李学宁到底在做什么生意。”邵士贤说,“接下来需要讨论的,就是这笔生意的风险是从哪里来的。李学宁自己不去交货,他究竟在怕什么?”
黄勋笑了笑:“这还用讨论吗?当然是怕被你们警察抓了。”
邵士贤:“恰恰相反,那段时间警方没有得到毒品交易的线报,也没有类似的行动。”
黄勋:“原来你们也有疏忽的时候?”
邵士贤:“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犯过罪,早晚一定会被抓到。”
黄勋哼了一声。
邵士贤:“既然风险不是来自警方,那就只可能是来自黑道。这样就说得通了,李学宁一定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所以他才不敢露面,让江霞把货送过去。因为对方只认识他,不认识江霞。这样既能顺利地完成交易,又能保证他的安全。”
黄勋:“邵警官,我想提醒你一下。在毒品交易中,黑吃黑是经常发生的。”
邵士贤:“你的意思是,下手的是买货的人?”
黄勋:“当然!我猜江霞只不过是李学宁临时找来的傀儡,因为他很清楚交货时将要面临的危险。一个人如果有了二百一十万,怎么可能会真的和一个小姐过一辈子?江霞的死活,他是根本不会关心的。”
邵士贤:“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买货的人何必还真的汇款给李学宁呢?”
黄勋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邵士贤:“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的确是黑吃黑。不过到底是谁吃谁,这还需要好好地讨论。”
黄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邵士贤:“李学宁自己是没能力制造毒品的,对于他来说,要做成一笔生意自然会牵涉上家和下家两头。现在下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就只剩下了上家。根据我的推断,李学宁这批货的来源肯定不简单,他也不像是一个能掏出那么多钱来进货的人。所以真正黑吃黑的也许是李学宁,是他坑了他的上家,现在上家反过来要来找他麻烦了。”
他继续说:“我之所以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还是出于一个在李学宁家碰到的瘦子的提醒。他的样子看起来是个标准的瘾君子,我明显不是他这一路的。所以他认为我是卖货的,还主动问我有没有货。当听说我也是来找李学宁买货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地认为李学宁已经成了批发商。这也就证明,李学宁其实只是个零售商。而他银行卡里频繁的小数额资金进出,也透露了相同的一点。如果不是黑吃黑,一个小级别的零售商怎么可能会突然有了价值三百万的货?”
黄勋笑了起来:“邵警官的思维实在是太活跃了,你应该去做编剧。”
邵士贤也笑了:“做编剧不如做警察有趣。”
黄勋:“但至少不会得罪人。”
邵士贤:“对于那种犯了重罪、很快就要被投入监狱、还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的人,得罪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黄勋重重地哼了一声:“既然你觉得上家有问题,这个时候你应该去认真地调查,而不是在我这里聊天。”
邵士贤:“我已经找到了,何必还要调查?”
黄勋:“他的上家是谁?”
邵士贤:“就是你,黄勋!”
黄勋冷笑地看着他:“我说过,即使你是警察,也不能随便栽赃别人。”
邵士贤针锋相对:“我也说过,我有证据。”
黄勋:“我只不过是一个开场子,赚点赌本的小混混,怎么可能贩毒?”
邵士贤:“我查过了,光这个仓库就价值五百万,再算上这么豪华的装修以及用具,总数有六七百万,而你却是一次性付清的。如果你没有远高于这个数目的钱,怎么可能出手这么大?这么多钱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强爷沉默了很久,现在终于开口了:“黄勋,你跟了我十年,你有多少钱我应该很清楚。但想不到,我反而是最不清楚的一个人。”
黄勋:“哼,我所拥有的,都是我自己积累下来的。你以为我真的会满足你每个月给我的那点钱吗?对我来说,那些当零用都还嫌不够!”
强爷:“你实在太贪心了!”
黄勋:“你这个已经快进棺材的人,当然不再需要什么!但我不同,我还年轻,我要做一番大事业!”
强爷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邵士贤:“你是怎么积累这么多钱的?”
黄勋:“我这种人还能怎么积累?当然就是赌!我天天都在研究这个,很清楚应该在什么时候下注,以及下什么注。”
邵士贤:“赌博来钱快吗?”
“当然很快!我有钱只说明我有本事!”黄勋说,“但有钱有本事并不是你拿来污蔑我贩毒的证据。”
“好,我就找点证据给你看看。”邵士贤说,“李学宁的地址是你给我的。”
黄勋:“没错。”
邵士贤:“你为什么知道他的地址?”
黄勋:“因为就在出事前的一个月,李学宁和王源来我这里借了十万。我怕他不还,就记录下了他的地址。”
邵士贤:“什么样的人才会借钱?”
黄勋:“当然是输得连裤子都快没的人。”
邵士贤:“但是根据李学宁和王源的存款数字来看,他们离没裤子穿的距离还很远。既然他们有钱,何必来找你借?”
黄勋:“也许他们想给自己留点本,不想动用卡里的钱呢?”
邵士贤:“可要是借来的钱也输了,这和动用卡里的钱有什么两样?更何况从赌场借债利息都很高,即使只借了一分钟,都要算上几个点的利息。他们有什么必要多付这么一笔钱?”
黄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邵士贤:“而且你还有个很大的疑点。”
黄勋不动声色:“什么疑点?”
“我第一次问你的时候,你说李学宁和唐博在你这里借过钱,但唐博这个人是根本不存在的。这是不是说明,你其实早就知道唐博就是王源?”邵士贤喝了一口酒,“唐博是王源做毒品交易时用的假名,你知道这个名字,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你很清楚这笔交易?而你之所以清楚这笔交易,是不是因为你就是李学宁的上家?”
黄勋回答得很干脆:“我当然知道唐博就是王源,因为王源一直用唐博的假名到处借钱。”
邵士贤:“包括强爷的场子?”
黄勋点头:“没错,由于你是警察,所以我才一直没对你说真话。”
“但这个你该怎么解释?”青龙忽然开口了,他从衣服里拿出一本小本子。
黄勋的眼睛立即闪烁了一下,因为他认得,那是强爷专门用来记赌债的。
青龙:“这个叫王源的在我们场子借过十几次,每次都是用他的本名,我们从来都不知道有唐博这个人。”
强爷:“没错,第一次邵警官来我们这里的时候,我也说过,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名字。”
邵士贤:“更趣的是,就在一分钟前,你还说了一句‘李学宁和王源来我这里借了十万’,这不是更证明了我提出的疑问的正确性?”
大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看着黄勋。
黄勋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邵警官真是厉害。是的,我是撒了谎,他们并没到我这里借过钱。我刚才只是……”
邵士贤打断了他:“你是不是想说刚才你只是被我引导了,所以脱口而出说了李学宁和王源的名字?”
黄勋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邵士贤:“可要是这样,你又是怎么知道李学宁的地址的?”
左边是刀山,右边是火海,黄勋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
他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那是因为,我早就调查过李学宁这个人。”
邵士贤:“你为什么要调查他?”
黄勋:“他每次赌钱的赢面都很大,这样的人对赌场来说无疑是个威胁。我当然要摸清他的底,你说对不对?”
邵士贤笑了笑:“好,我就算你这样能解释过去。”
黄勋:“这也就是说,我的嫌疑已经没有了?”
邵士贤摇头:“这倒还还见得。”
黄勋讥笑:“哦?我还有什么疑点?”
邵士贤:“虽然你现在是解释通了,可在几小时前,我又怎么会想到你将作出这样的解释?所以那个时候,我还是认定你就是李学宁的上家。于是我去了强爷那里,通过他的介绍,我知道了一些本地毒品的流通点。”
黄勋冷冷地说:“看来你是一定要赖上我了?”
邵士贤笑着说:“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我想赖上你都不可能。”
黄勋:“这次你又发现了什么?”
邵士贤:“我发现一个人,这个人我曾经见过一次。”
黄勋:“谁?”
邵士贤:“一个穿花衬衫的人,上次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背了一个大包,从你这里走出去。”
黄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周大海脸上的肌肉都颤抖了起来,那条刀疤犹如毒虫般地扭动着。
邵士贤:“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刚好在和一群瘾君子们做生意。我等他收好了钱,就趁机上去和他搭话,但他根本不理我。可当我报出一个名字后,他立刻和我热络了起来。不但说我是自己人,还打八折卖了我十包货。你想不想知道我报的是什么名字?”
黄勋铁青着脸,点头说:“想。”
“山哥,我报的名字是山哥。”邵士贤说,“只要是道上的朋友都知道,山哥就是你,黄勋!你想不想知道花衬衫卖给我的货是什么东西?”
黄勋的脸绷得紧紧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