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说,孟云裳将凤佩送还给了皇后,借以坐山观虎斗。
傅家和慕容凉之间的较量,第一回合看起来,是慕容凉输了。
孟云裳与慕容璟离京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孟云裳并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除夕的宫中家宴,元帝并没有让慕容凉出面,还责令他在上京的住宅里闭门思过,不得大肆庆贺。
似乎是慕容凉输了没错,但似乎又不是这样的。
具体如何,便无人得知。
孟云裳难得在外面清净了些许时日,却又不得不为了新年进宫给各个主子贵人拜年。
虽说照着她的恩宠,除了太后皇帝皇后外,她也没必要去给谁拜年,但——
舍不得压岁钱啊。
于是乎,她便拉着孟家的几位小辈,合宫上下一个一个去拜年。
毕竟是蜀中郡主,宫里的女人想要巴结她的数不胜数,每年都会准备丰厚的红包给她做压岁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偌大的皇宫,待孟云裳挨个拜完年,已经是初五了。
除夕过后,上京的天也跟着变化,风雨欲来之势,不会因为新年的喜悦而消散。
“父皇恼了十三。”慕容璟对孟云裳说,“听闻,傅丞相不知道从何处找到了证据,说是他底下人在巴渝欺压百姓,贪污纳贿,父皇很是生气。”
孟云裳抱着一只汤婆子在数自己的压岁钱,眼皮子都没抬:“那又如何,终究是自己儿子,储君还未选出来,皇帝舅舅不会真罚他的。”
便是罚,也不过是小惩大诫一番,根本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过后他们该是怎样还会怎样。
这就是上京,就是官场。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也想往上爬,谁不想自己的后世子孙受到荫庇,免去苦难责罚呢?
慕容璟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看向窗外,愣了半晌才又道:“凉北使团要来了。”
“嗯,嗯?”孟云裳猛然抬眼,“什么?”
“你之前留的那位叫柯依云的姑娘,应当是凉北人。”慕容璟没有直接回她。
孟云裳手上盘点压岁钱的动作顿了顿,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吗?
不,她比谁都清楚,跟着自家二哥游走边关三年,不是游山玩水的,各地的风土人情,人文地理,她大多都是清楚的。
为何还要收留柯依云。
孟云裳不想承认,她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像苛儿了,干净,纯粹,只能容得下她一人。
这大概就是,当初明明知晓,她一个凉北的弱女子出现在战场之上,怎么看都不合理,她却还是救了她的缘由。
孟云裳自认为自己从未亏欠过任何人,俯仰无愧于心,她做得到。
唯独苛儿,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弥补的亏欠,也是她永远都不能过去的心坎。
是以,她才会纵容着柯依云在忠武侯府上蹿下跳,四处蹦跶惹是生非。
“归陌哥哥,你母亲她......”沉默良久,孟云裳突然提起了莫眉。
她对这个女子印象不深,只记得那个冷宫门口清清冷冷的身影,还有听起来温和至极的声音。
慕容璟继续翻起手上的书,“怎么突然说起她了。”
若是此刻孟云裳抬眼去看他,或许能发觉到他微微发抖的双手和眼底细微的慌乱。
莫眉想要他把孟家收入囊中,无论用什么手段,那日回来她就开始对他施压了。
他不知莫眉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他知道,十三的那些证据是莫眉送给傅正远的。
还有除夕那晚,他送醉了的孟云裳回房看到的那个黑影。
以及,他撞上的半夜送孟晖珏回来的那个人。
都是莫眉给他的警告。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想妥协。
若是迈出那一步,便意味着,从此以后,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夹杂在算计和利用之中。
孟云裳自己或许并不介意,但天之骄女的她,当真会忍得下吗?
慕容璟不敢赌。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似乎你与你母亲她,并不太亲近。”孟云裳摇摇头,想起那日去找他,莫眉那看似殷切却又让人觉得怪异的行为,一秃噜就把这话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还没忍住地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心道:孟云裳啊孟云裳,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慕容璟:“你说的也没错。”
眸光微敛,似乎又想起来那个时候,折磨他的又何止是那些世家子弟,还有他的亲生母亲。
元帝说得不错,一个为了争宠连自己孩子都不在意的人,他身为皇帝,又怎么敢把人放在身边,怎么愿意去疼爱她的孩子?
孟云裳愣了一下,然后“蹭蹭蹭”跑过去,小爪子摸上了他的眼睛,说:“归陌哥哥,我们去给你母亲拜个晚年罢。”
她笑得明媚,足矣融化这满冬的冰雪。
慕容璟恍惚间便晃了神。
“不......”
“哎呀,走吧走吧。”
孟云裳向来说风就是雨,扯着他的衣袖就往外走。
莫眉住的地方,原先是冷宫,后来因为孟云裳,元帝特许她跟着慕容璟搬去了一处稍偏但静的地方,年前慕容璟搬进寿宁宫,她便还住在那里,没人敢将她赶走。
这地儿在偌大的皇宫,委实是偏得不像话了,但环境却是不错的,院子里有棵老树,庞大的枝冠遮住了小半个院子,虽是冬日,萧条之下倒也能隐隐窥见几分夏日枝繁叶茂的清凉。
许是他们来得太早,莫眉还未起身,慕容璟不想孟云裳在冷风中站着,转头道:“要不过会儿再来?”
“既是你母亲,等一会儿算不得什么的。”孟云裳摇头。
过去五年里,她从未真正拜见过他的母亲,但如今他们已经算是定下了,自然也不能一直躲着不见的。
慕容璟没说什么,只是把她的小手包进了自己的掌心,分明是还是寒冬时节,却让他有种到了炙夏的明暖。
“归陌哥哥,以后,我们也买个这样的小院子,两间屋子,一个厨房,院子里也要有棵古树,春日搬两个小凳子,我们在树下看天边云卷云舒;夏日放张小桌子,我们在树下品茶乘凉,秋日扎个秋千,我们一起看落叶飘零;到了冬日,我们可以撑着伞,一起赏雪。你说可好?”
许是等了太久,孟云裳开始环顾四下,突然反过来抓着慕容璟的手,轻轻摇晃着。
“不过,我们要住在闹市之中,所谓大隐于市,闹中取静,过于僻静了也不太好。”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慕容璟微微一笑,轻声应下:“好。”
“吱呀——”
两人一直从早上等到晌午,莫眉才拉开了那扇并不怎么牢固的房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愣了一下,清冷的眉宇瞬息温和起来,颇为热络地上前,“郡主怎的来了,璟儿你也真是的,怎么能让郡主在外面吹冷风呢,快进来。”
慕容璟皱着眉头不答话,孟云裳就这么被莫眉拉了进去。
“郡主啊,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就只有这些了。”莫眉不知道从哪里翻箱倒柜地拿出了一碟子糕点,又倒了杯不太温的温水给孟云裳。
慕容璟眯了眯双眼,从孟云裳手里抢走了还没咬下的糕点,冷声道:“母亲,郡主是来给您拜年的,既然拜过了,我们就先走了。”
“璟儿,你是不是还在生母亲的气?母亲也是着急......”
“您想多了。”
“那为何这么着急走,这还是你头一回带郡主来见母亲。”
莫眉确实很懂拿捏人心,一下子就戳到了夹在中间不知所措的孟云裳的心,趁着两人针锋相对之际,她想也没想就拿起另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
“快吐出来,吐出来。”
但他还是没来得及制止,孟云裳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囫囵咽到了肚子里,吐了吐舌头,耍怪说:“晚了,已经到肚子里了。”
慕容璟愣住了。
“您满意了罢,我们可以走了吗?”
少倾,他一把摔下手里的糕点,连带着装糕点的盘子一道翻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扯过孟云裳的手腕直接把人拖走了。
从始至终,没有再看过自己这个所谓的母亲一眼。
“你怎么谁给的东西都吃?堂堂郡主,忠武侯府缺你吃的了?”刚出了莫眉的院子,慕容璟就甩开了孟云裳,也不顾是否有弄伤了她。
孟云裳十分无辜:“你做什么这么生气?她不是你母亲么?”
“谁也不能!你跟我去太医院找太医看看。”
“我不去!”
孟云裳往后退了退,躲开了慕容璟伸过来的爪子,“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
“......”
慕容璟看着她的眼睛,抿唇不语。
孟云裳冷声道:“慕容璟,你什么都不说,从来都是这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就该什么都知道,就该懂你了解你,你不说我不问,心照不宣?”
“裳儿......”慕容璟喉咙处动了动,却依旧没想着多说什么。
“我堂堂蜀中郡主,凭什么要去猜你的心思?”孟云裳上前一步,通红的小手点上了他的心口,憋了很久的话借着这个契机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