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孟云深常年板着一张脸的缘故,这句“错在哪儿了”落在孟云裳耳朵里,堪堪就变了味道,立马乖乖认错:“不该擅闯金銮殿,不该与诸公为敌,不该与璟皇子过于亲近,不该无视兄长,不该与皇帝舅舅狼狈为奸。”
孟云裳一连说了五个“不该”,愣是让孟云深将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木着一张脸点点头,道:“认识深刻。”
然后——
“......”
“......”
“......”
就是尴尬又微妙的沉默。
一个是胆颤不敢言语,一个是不知如何言语。
“......”
“......”
还是沉默。
“大、大哥,我自罚,抄家规,十遍?”孟云裳吞了吞口水,小心试探道。
天可怜见,她见过自家大哥冰冷得想吃人的模样,也见过大哥木着一张脸一板一眼教训人的模样,也见过自家大哥负气甩袖的模样,唯独没见过,如今这般,木着一张脸,负手而立,抿唇不语,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自己的模样。
“嗯?”孟云深没反应过来,他何时说要罚她了?
孟云裳心尖颤了颤,立马抱头道:“二十遍,不能再多了,再多爪子就断了。”
孟云深总算是反应过来,淡然道:“不必。”
“嗯。嗯?”这回,换孟云裳愣住了,看着不由孟云深瞪大了双眼。
自家大哥这是转性了?还是被人掉包了?怎的这般好说话了?想当年,她就是捅了蚂蚁窝这种小事,都要被他罚抄家规十遍的,莫不是她去边关三年,她家大哥突然就顿悟,堪破红尘,知晓她怎么也改不了这性子,索性就放弃了?
孟云裳这般想着,还未回神,那方孟云深便开了口:“裳儿,再有几个月,你便要及笄了,兄长......罢了,无事。”
“嗯?”孟云裳眨了眨眼睛,仍是一头雾水,呆呆愣愣地看着他。
孟云深抬了抬手,想摸摸她的小脑袋,抬了一半又收了回去,“你在此好好反省。”
“啊?哦。”孟云裳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挺直了腰板,乖乖跪好。
孟云深看了眼父母的牌位,又看了眼看似乖巧的孟云裳,抬手拜了三拜,退出了祠堂。
这下,祠堂就只剩下孟云裳自己了,她听着自家大哥的脚步声远去,才瘫了下来,对着父母的牌位道:“阿爹,阿娘,大哥那个木头脸,真是你们亲生的么?”
“我和二哥性子都开朗,唯独大哥,整日板着一张脸,好像世人都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孟云裳叹了口气,又道:“阿爹,阿娘,还有四个月裳儿就及笄了,裳儿有了心悦之人,那日,裳儿再带来与你们瞧上一瞧,他长得可漂亮了,是这世间最漂亮的男子了。”
“......”
这一日,孟云裳自己坐在祠堂里絮絮叨叨地对着父母的牌位说了很久的话,外面,一道玄色的身影也听了许久。
翌日,早朝后。
“福寿,带些东西,去寿宁宫。”元帝在龙吟宫犹豫了半晌,终是对福公公开了口。
福公公应声,让小太监去挑了许多的补品,然后带着同元帝一起去了寿宁宫。
“陛下驾到——”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正在大殿用膳的太后听到声响走出来,“什么风把皇帝吹到哀家这里来了?”
听得出来,太后娘娘心头还有气,可,陛下此番,是来瞧九皇子的啊!
福公公暗戳戳流了把冷汗,大气不敢出,生怕他们母子的争斗殃及自己这个池鱼。
“母后,朕是来看老九的。”虽说太后是自己的母亲,但元帝还是抹不开自己皇帝的面子,慕容语事件至今,他一直没敢来寿宁宫请安,若不是慕容璟如今住在寿宁宫,估摸着他还是不敢来的。
福公公额间直突突,心中苦叫连连,他的皇帝祖宗啊,母子哪有隔夜仇,一点小事,何必闹成这般?
可,元帝听不到他的心声,转脸就抬脚往慕容璟的寝殿去。
福寿端着自己那颗起伏不定的心,对着太后微微施礼一礼,忙跟上了皇帝。
“秋嬷嬷,你看看他,哀家好歹是他母亲,还不值当他来瞧一瞧么?一个两个,如今心里只有慕容璟,就他慕容璟是个香饽饽!”太后指着元帝,一大早就被憋了一肚子火。
秋嬷嬷无奈道:“太后,母子哪有隔夜仇,您服个软不就好了。”
太后哼了一声,道:“哀家是长辈,凭什么要哀家服软?”
言罢,一甩衣袖,转头回了大殿,也没心思再用什么早膳,干脆往床榻上一趟,谁也不理。
“父皇。”慕容璟见着元帝,忙起身行礼。
元帝端量着他,眉眼之间,有几分他的模样,温润如玉,衣袂翩翩,身量纤长,有种淡然出尘的谪仙之姿,与皇家明争暗斗的肮脏显得格外格格不入,也难怪裳儿那个丫头如此欢喜。
元帝摇摇头,道:“不必多礼。”
慕容璟闻言起身,低垂着眉眼,等候他的训话。
这是元帝头一回如此认真地注视自己这个儿子,眉眼虽敛,恭敬之下,却不见卑亢之姿,当真是......少有的翩翩公子。
“这回,你做的不错,想要什么?”元帝收回眸光,问道。
慕容璟抬手:“谢父皇,儿臣敢问,什么都可以么?”
元帝闻言,眸色微微变了变,却还是挂着笑脸,道:“什么都可以。”
慕容璟道:“儿臣想求一道丹书铁券,给郡主。”
“丹书铁券?给裳儿?”元帝愣住了,他以为,他问那句话,是想为自己求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慕容璟点点头,道:“是的,给郡主。”
他没有狼子野心,也无心帝位,想帮孟云裳抱全忠武侯府,只有为她求一道丹书铁券。
元帝来了兴致,道:“你可知,大庆立朝至今,只颁过一道丹书铁券?”
“儿臣知晓,是以,儿臣才想为郡主也求一道。”慕容璟道。
“你不为自己求?”元帝继续道。
慕容璟微微摇头:“儿臣孑然一身,求来也无用。”
元帝继续试探:“朕此番也可赐你王侯爵位,亦能赐你与裳儿结亲,你可确信你要求丹书铁券?”
慕容璟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当然,也仅仅只是转瞬而逝,旋即掷地有声道:“儿臣确信。”
他自是很想求娶小丫头,可,再想,也比不上小丫头的安危喜乐重要。
元帝眸中终是划过一抹欣赏之意,笑道:“朕应了。”
“谢父皇。”慕容璟亦扬了扬唇,谢恩。
“老九,你与裳儿之事,莫怪朕心狠。”欣赏归欣赏,但他也不会同意孟云裳与他一处。
慕容璟紧了紧拳头,眉眼低垂,不语。
元帝叹了口气,又接着道:“朕虽下旨,裳儿可自行择婿,但,你如此玲珑剔透,应当知晓,裳儿是蜀中郡主,再不济,她也要嫁一位家世清白的。”
所谓家世清白,不止父家,还有母家。
慕容璟如何不知,这是元帝给他的敲打,只是——
“父皇,若非裳儿自愿离去,否然,儿臣不会弃她。”他不受这敲打,哪怕眼前之人是他父亲,哪怕他父亲是帝王。
“慕容璟!”元帝没料到他会如此顶撞自己,帝王的颜面,让他眸中闪过一丝愠怒,“你们母子是生是死,全在朕一念之间!”
这,就是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言下之意,就是他若执意不离开孟云裳,不止是他,还有他母亲,都会受到牵累。
慕容璟深深吸了口气,抬手笃定道:“父皇您不会的。”
元帝一愣:“你如何知晓朕不会?帝王之心,是你能随意猜测的?”
慕容璟道:“父皇视郡主为己出,父母爱女,自是不忍心让她伤心难过的。”
“你倒是真真心思通透。”元帝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慕容璟笑而不答。
诚如孟云裳所言,他于她,是位好舅舅。
“归陌哥......额......皇帝舅舅?”孟云裳小跑着进来,正撞上元帝,愣了片刻,忙抬手见礼,“皇帝舅舅。”
元帝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女孩子家家,一点儿也不懂矜持。”
“福公公,本郡主不矜持么?”孟云裳没反应过来,睁着无辜的双眼看向福公公。
福公公看了眼郡主,又看了眼元帝,最终选择了沉默。
“哪一个姑娘家像你这般,天天往男子的寝殿跑?”元帝道。
孟云裳道:“没有罢?我是来给外祖母请安的,顺道来看看璟皇子而已......”
孟云裳越说越小声,说到后面自己都觉得心虚。
元帝十分无奈地摇头:“罢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知晓分寸,朕还有政务处理,也没空管你。”
言罢,他便起身离开了,福公公对她施了礼,忙跟了上去。
“归陌哥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当当当,冰糖葫芦!”元帝走后,孟云裳才将藏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慕容璟笑了笑,道:“你吃。”
“可是......”孟云裳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这是买给你的。”
“我不喜甜食。”慕容璟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孟云裳说着就将冰糖葫芦塞进了自己嘴里。
无论是在侯府还是在镇国公府亦或是在皇宫,他们几乎是不让她吃这些的。
是以,她只有一个感觉——
甜,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