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藏在衣服下面的手暗自握住刀柄，小心地跟着老板。
杂货铺里是一如既往的昏暗窄小，穆遥刚刚掀开帘子，忽然一股大力袭来，她直接就被扑倒在地上，后脑勺磕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登时眼前一片发懵，接着就感到一只手开始在她身上乱摸。
“小丫头片子，还带着刀？想暗算我？”他夺过刀，看也不看地扔到一旁，狞笑道：“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穆遥拼命抵抗，可是一个少女的力量怎么能和一个成年男人抗衡，不仅刀被扔到一旁，就连她的衣服都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她的手脚都被压制住，想要呼救，却被扼住喉咙，接着脸上挨了毫不留情的两巴掌，穆遥只觉得耳边嗡鸣，嘴角像是破了，眼前一片黑暗，只觉得那双手在她身上游走。
昏沉绝望之间，听到细微的穿刺声，她还没弄清楚那是什么声音，身上的那只手忽然不动了，接着一个庞然大物沉重地压在她身上。
穆遥下意识伸手，触手一片黏湿。
是肌肉被利器穿刺的声响。
一阵死寂。
穆遥在那段漫长而煎熬的时间里像是忽然失去了听力，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几分钟之后，她才听到沉重的喘气声，穆遥回过神，直起身子弯腰开始呕吐起来。
梁瑟无力地跪下来，他本能地把穆遥被扯开的衣服尽力拢好，可是没有用，他觉得穆遥就像是破碎的衣服一样，已经受到了不可修补的伤害，只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揽进自己的怀中，好像这样就能把她和外界的侵害，和眼前血腥恶心的一幕隔离开来。
尽管瘦弱，依旧温暖。
在熟悉的怀抱里，她终于失声痛哭，所有的恐惧，委屈，悲伤，痛苦，都随着这场恸哭中如山洪般爆发的泪水中发泄出来。
穆遥说：“瑟瑟，对不起，对不起……”
梁瑟抵着她的额头，闭上眼睛，哑着嗓子说：“遥遥，对不起。”
顾林珏实在忍不住，他站起身走到穆遥面前，伸手尝试着触碰她，果然发现她在浑身发抖。
即便再回想起当日场景，仍像是无法摆脱的阴影，让她恐惧到牙齿都在打颤。
顾林珏用力把她揽进怀里。
穆遥把脸埋进去，鼻端是他清冽的气息。
即便是在顾林珏的怀抱里，她仍觉得寒冷。
穆遥说：“我一直在想，是我做错了。”
她当时无知，以为能把梁瑟带出来的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她太自大，却低估了人心恶意，低估了暴力和欲望足以像摧折一枝微不足道的树苗一样把她拦腰折断。
当她终于平静下来，面对眼前的一切心中一片麻木，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顾林珏抱着她，问：“他死了吗？”
他无比希望那个男人死，又不希望那样肮脏的血污染了穆遥和梁瑟。
只见穆遥无力地摇摇头：“瑟瑟没有刺中要害。”
盛怒之下，梁瑟反而下手很稳，精准地避开了要害，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醒过来。
梁瑟仍不解恨似的往那人身上踢了一脚，随即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遥遥，你听我说，我们俩不能继续待在这了，你去收拾一下，我们马上离开。“
穆遥点点头，起身要出去的时候，忽然被梁瑟拽住。
他往下握住她的手，说道：“遥遥，答应我，把这事忘了，别让它影响你。”
穆遥迟疑片刻，才缓缓点头。
“发誓。”他说道。
穆遥从没见过他眼里有那么明亮的光芒，像是燃起了两团火焰，要把他们都烧干净。
她举起手，说道：“我会忘了这一切，今天发生的一切，除非有必要的那一天，否则绝不会再提起。”
“什么是有必要的时候？”梁瑟问。
“会有那一天。”穆遥说：“我总有种感觉。”
梁瑟放开她，叹了口气，笑了笑，他脱下衣服给她披上，手温柔地摸了摸她已经肿胀起来的脸颊，还有红肿的眼睛，流血的嘴角，手腕上青紫的抓痕。
他低下头，帮穆遥整理好她的衣服，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修补一件珍爱的画作。
“好了。”他抬起头，笑着看她：“继续做个漂亮的小姑娘。”
穆遥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感到一阵酸涩，梁瑟抬起右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随即冲她挥了挥：“快去吧。”
她转过身，飞快地跑回去收拾东西。
可是她再回来找梁瑟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见了。
她想过，是不是在这段时间那男人醒了，即便他受了伤，可是梁瑟瘦弱无力，也有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她急急忙忙地去翻，发现货车上有翻动的痕迹，药和画板，都被拿走了。
梁瑟走了。
那个男人也失踪了。
梁瑟逃了吗？以他的身体状况，他能去哪？
杂货铺老板呢？
是梁瑟把他带走了吗？
还是他挟持了梁瑟？
他会对梁瑟做什么！
六神无主之下，她跑去派出所报了失踪，之后只能心惊胆战地等待，直到一周之后警察在荒废的池塘里打捞出一具尸体。
虽然已经严重腐败，但大体和梁瑟体型相仿，只是他的背上多了一道伤口，但法医检查后，查明伤口并不致命，死因是溺水。
死者胃里有抗抑郁药物，患有肺炎，身上带着木刻，就是这么巧合。
梁瑟的木刻既然在他身上，那么他就是梁瑟。
可是不论警察接着问她什么，她都说不记得。
她的身上带有伤痕，对她图谋不轨的杂货铺老板随即失踪，而她带回家的男孩在受到伤害之后陈尸塘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目了然。
审问她的警察是个中年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让她心里一紧，以为自己被看穿，但其实他只是向别人建议，给这女孩子做点心理辅导，毕竟还是个年轻孩子，受了这样的打击难免记不清楚。
想起那天梁瑟坚持要她发誓的样子，穆遥却不知道，她到底该不该忘掉。
死去的人不是梁瑟，她知道。
可那个人为什么会死，梁瑟到底怎样了，他失踪之后去了哪里，这一连串的问题她却再也找不到答案。
那是她藏在心底一条黑黝黝的深渊，让她深深恐惧，好像随时都会跌落进去，再也回不到阳光底下。
梁浅湾的记恨，邵辰的愤怒，虽然像是一遍遍对她的鞭打，却都比不过她内心的煎熬。
她对所有人严守秘密，甚至让她的父母都觉得这个女儿在缺少他们教养的情况下成长起来，竟有着让人心中发冷的心肠与性情。
即便她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勤勤恳恳默默无闻，把自己变成普通又庸碌的人，知道这段往事的人仍要给她贴上一个冷血无情心机深沉的标签，因为她害得人家母子分离，因为她还背负着一条性命，竟然还能这样泰然自若地生活下去。
他们这样说，愈发让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顾林珏紧紧地抱着她，沉声说道：“没事了，遥遥，都已经过去了。”
穆遥久久无语。
他们内心都有波澜，可是这股情绪像是找不到出口的猛兽，只能在他们心中冲撞奔腾。
不知过了多久，顾林珏回过神来说：“今天先到这儿，我们先休息，好不好？”
在同一床被子下，他把穆遥护在怀里，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穆遥睡着的时候手指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好像怕他马上就会丢下她消失。
半梦半醒间，她只觉得有人在自己额头轻轻一吻：“不管发生什么，穆遥，你绝对不能离开我。”
她想说话，可是困意像是海潮，很快就把她席卷而去。
天还没亮，穆遥就醒了，发现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还盖着顾林珏的羽绒服。
可是他却不在身边。
穆遥走出去，看见顾林珏坐在门槛上，对着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月光清冷，恰如穆遥曾用来形容他的泠泠月光。
远处是连绵不尽的山脉，在黑夜里像是潜伏起来随时会扑向他们的猛兽。
他看着远处，她就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
即便不看他的表情，只看背影，也知道他正在被多大的阴霾笼罩着。
那些往事，终于毫无保留地敞开在他面前，可是穆遥却觉得有些残忍。
他原本的生活，与这些事情毫不相关。
她当时甚至庆幸顾林珏已经回到了林家，所以不必面对这样的场面，也不必见到昔日好友分崩离析的结局。
穆遥拢了拢衣服，看了一会儿，终究没有走上前去。
就在她转身回去后，顾林珏忽然惊觉什么似的回头看去，门口仍旧是空荡荡的，好像刚刚那种温柔眷恋的目光不过是一种错觉。
天亮之后，顾林珏已经做好了早饭。
他原本不会用村里的炉灶，也不知怎么就学会了。
他脸色一如往常，好像根本没受任何事的影响，让穆遥不得不怀疑，那个在半夜出去，对着月光发愁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顾林珏吃着玉米，忽然说道：“遥遥，今天我们去外边走走吧。”
穆遥愣住了，问道：“事情都清楚了，你还想留在这？”
顾林珏低下头，整齐的牙齿又啃下几颗玉米：“嗯，第一次来，总得去见见老人。”
他说的是穆遥的爷爷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