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山名为不时山,山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凡夫俗子只能在山脚徘徊,无法上山。因山中常年有浓雾迷惑视线,覆盖道路,险象环生。而能到山腰的,已是法力不凡,但也寻不到什么好玩意儿,因为最珍贵的东西,往往位于高峰之上。也就是我和子瞳在的地方。
至今还未曾见过有陌生面孔来到这附近,因而山顶一直只有我们二人,倒是落得清净快活。
我终日里除了吃睡,跟在他后面学习法术之外,便是在山中乱窜,照旧是要拉扯一下垂下来的枝条,偶尔还会听见一声叫唤,“哎哟,疼”,看到毛茸茸的草叶还是要蹲下来用手揉揉捻捻,会有小精灵咯咯直笑痒得求饶,路过水坑照样还是一脚跺进去,击得水花直溅,最有意思的便是故意对着子瞳踩水坑,将水溅到他身上去,看他朝我吹胡子瞪眼睛,我便笑得直不起腰。
和他打打闹闹一日又一日,不觉已经过了两个多月。
山洞内有一处墙壁,每到卯时日升时分,子瞳便会起来,在内壁上刻下一笔,整面墙壁已经斑驳不已。从我来的那天起,他就换了一种刻法,现在已经有六十来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痕迹。
我也曾好奇地问过他,为什么要记日子,他只说,在等一个人,旁的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再多言,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事,依旧每天和他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恣意快活。只是我未曾料到,美好之事,也终究会有到头的一天。
那日我一觉睡到日晒三竿,只因前一日晚上拉着他一起在山顶看星星,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肯回来。
那是我来到这里之后,看过的最美的星空。夜空中浮动着几朵云,颜色稍显暗淡,却借着那轮圆月的光辉,泛出光晕来。在山顶,感觉离天很近,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云朵似的,星星点缀其中,让人忍不住沉溺。
他用胳膊枕着脑袋,躺在我身侧,问我:“你可还记得刚来的时候?”
我盯着星空,回答道:“当然记得。”我不禁笑了起来,“被你掳来的嘛。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何掳我,不会当时真的打算吃了我吧?”
他长叹一声,答道:“我在这里三百年,从未见过除了古七老头以外可以幻化为人形的精怪,看到你自然很是好奇。更何况当时青天白日,你走路却东摸西触,跌跌撞撞,凑近看你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个瞎子。那时还在感叹,这女子生得这一副好模样,偏偏有眼疾,还真是可惜。”
“所以你就生出贼心,想要逗我一逗。”
“本想现出原形吓一吓你,你却丝毫不为所动,便觉得没什么趣味了。”
“看不见光,不知者无畏。不过,谢谢。”
“谢什么,你的眼疾?我猜想你那不过是经脉堵塞,一时而已,等到它疏通了自然也是能看见,好转起来的。”他侧过头看着我,眨了眨眼睛。
我与他对视,也眨巴眨巴眼睛。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良久,转移视线,问道:“小妮子,你可知晓这世间的情爱?”
我又把脸转向天空,凝望许久,答道:“虽然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但是却觉得很熟悉。有种,像吃了蜜的甜,同时又有之前不会御术飞行时向下坠落的慌。”
这种感觉很复杂,我只能尽可能地将它说得简单。
“那你对我有这种感觉吗?”他突然话锋一转,问及我和他之间有什么感觉。
“跟你在一起自然是时时都很开心啊!”我没有回答他有或没有,“就像同那些精灵一起戏耍一样开心。”
他坐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的脸,似乎要找出点什么东西一样。
“发什么疯?挡住我看星星了。”我推开他,顺势挠了他痒痒,他躲向一侧,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不可能啊,我此等天人之姿,风流之态,竟然不能得你这个小妮子的青睐,唉,失败失败!”好在这丫头不谙世事,无甚男女之情,子瞳心想道。
我笑将起来,这顺口溜来得倒是有趣得很。
“若是有天我不见了,你当如何?”听闻他这句话,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寻你啊,还能如何。”我也坐起来,拂了拂袖子,抬眸望着他。
瞧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赶紧解释:“谁叫我孤苦伶仃呢,除了你,谁还会这般好说话让我投奔啊。”
他笑着低下头,长发从肩膀垂落下来,半遮住他的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气氛不对劲。再要开口,却被他抢了先:
“虽是玩笑话,却也希望日后我若真的离开了,勿要寻我。”他伸手过来,似是想要捏我的脸,却又中途停下,转而将我一缕鬓发别到耳后,扬起嘴角,道:“你这般心思单纯,最好还是留在这不时山上,无人可靠近。怂一点没什么,无性命之忧才是要紧事。”
听到他说“怂”字,我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手,有些嗔怪的意味。
他并不在意,早已经习惯了我这样。
“不过,小妮子年纪不大,对世间充满好奇和向往,也是人之常情。想下山也无妨,能出现在不时山顶峰的,绝非常人,尽管你没有之前的记忆。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练习,你对自己应该有所了解,一般凡人对你无甚威胁。若遇到道法高深的,打不过便跑就是,你的气息怪异,难以寻踪,总的来说也无大碍......”
他越是如此仔细叮嘱我,我越是觉得内心躁动不安。
“好了好了,我都记住了。别说了,说得我心烦意乱。”我颇为不快地打断他,我很少有如此无礼的时候。
他捏了捏我的脸,继续说道:“你我如同兄妹一般,我自然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骄傲说道:“姊姊我可比你聪慧多了,你说的我都懂。”
他道:“真是如此便是最好不过。不过为人须得谦虚,才能有得进步。”
今晚的应子瞳怎么有点不太对劲?是很不对劲才对。叽里呱啦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还说自己万一离开,教我如何安排诸如此类。莫不是真的要走?
“你不会真的要离开吧?”我突然有些慌了,攥着他的袖摆拉扯道。
“还记得我说过,我在等一个人吗?”
我点点头。
“或许,她该来了。”他抬头仰望星辰,那无望无际的星河,好像要把他吞噬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个人是谁?去哪里?还回来吗?能不能带上我?不知为何,这些话却一一问不出口。
“此去......不知......”他欲言又止。不知回到水族,再见是否有来日,往后路途如何尚且不知,不能带你涉险。
他将想说的话都融在那一双紫色的眸子中,平静地看着我,足够摄人心魂。
后来我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再出声,再次躺下,遥望星河。
我不明他那眼神里,留有什么意味;他不知我到底,是否明了他的意思。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是你对古七爷爷说过的话。我缓缓闭上眼睛,将不舍得情绪隐去。
夜将息,日将起。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