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沫安静地吃了会儿,抬眼看到对面男人宛如用餐礼仪教科书的优雅姿态,感觉很不可思议。
今天是不可思议的一天。
她听到了靳烈风向她认输,知道了原来他每天都在等她一起吃饭,也知道原来他会看着她睡着、守着她醒来……
想到早上的事,阮小沫抿了抿唇,还是打算直接摊开来问清楚。
她放下叉子,回忆起早上其实闹得挺不愉快的,还是有些忐忑地道:“靳烈风,你之前说的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其实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会不会是她理解错了。
他们之间,靳烈风分明就占有绝对优势。
他只是要留着她,把她束缚在自己身边,他完全可以像一开始那样,用各种理由来威胁她。
反正,即使她不为自己着想,也不能不为母亲着想。
可他没有。
男人停下手里的刀叉,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才又低眸盯着自己的餐盘,磁性的嗓音带着不悦:“对,你赢了我了,这么希望亲耳听到我再承认一次么?!”
她可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什么都硬拼。
他先心软,所以他输了。
“那……”阮小沫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再三地确认道:“那我今后工作的事……”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的男人十分不悦地睇了一眼。
阮小沫默默噤声。
只坐了两个人的餐桌上,一时间,寂静无声。
隔了半晌,才听到男人低沉中带着十分之不高兴的语气:“我说过,你赢了,你想上班,就上吧。”
反正她脾气倔的跟头驴一样。
阮小沫怔了怔,之前的猜测,和现在亲口听他说出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一颗心,仿佛雀跃地跳上了云端,颤了颤,又稳定下来。
她很想脱口问问靳烈风今后还会像这样给她使小绊子,坑她不,但想一想,她又把话给憋了回去。
靳烈风这样的男人,如果一旦承认某件事,就不会再反悔。
就算这次他故意折腾她,企图让她在休息不足、精力缺失的情况下自动认输辞职,但他确实也没有违反一开始答应的事。
阮小沫定下心来,安安静静地用餐吃饭。
莫名地,早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到此刻都已经完全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差不多填饱了肚子,阮小沫抬头看着靳烈风,有一抹疑问横在心头。
“靳烈风。”解决了之前最在乎的事,她也有闲心来好奇一下了,“你们家……总是一起吃饭吗?”
靳烈风用餐的动作缓了缓,抬起眼皮子,深邃的紫眸看了她一眼,又撇开:“好奇这个做什么?”
阮小沫搅了搅软乎的汤汁,鼻尖是蘑菇奶油鲜汤的气味,她自然地道:“因为感觉你好像很习惯等人一起吃饭。”
靳烈风放下叉子,取过餐巾,优雅地拭了是嘴角,盯着她回答道:“你都听到了?阮小沫,你不要告诉我你装睡只是为了偷听这些话。”
阮小沫才发现自己不打自招自己偷听了什么,微微红了脸,喝了口汤冷静下,才道:“我就是……本来还想再睡一会儿的,只是没睡着而已,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她突然很有些莫名的好奇,像靳烈风这样的家庭……也会像别的家庭那样,等到所有家庭成员到齐了才用餐吗?
可如果不是他们家庭的习惯如此,靳烈风刚才又为什么会非要等她一起用餐?
阮小沫打量着他,无懈可击的用餐礼仪,和完美的仪表,她发现自己似乎很难想象,年幼的靳烈风坐在儿童以上,等着母亲或者父亲一家人坐齐了,才乖乖动餐具用餐。
事实上,靳烈风这样的人,会听别人的话,都会让她觉得难以想象。
他平时做事太随心所欲了,仿佛这世界上任何规范条例,都不属于他,都无法束缚他。
更何况,靳家家大业大,阮小沫自己的父亲,不过是经营着在S市里尚算不错的公司,就已经是时常陷入繁忙的公务里,无暇陪柳萋萋和子女了。
如果是靳家,阮小沫觉得他的父母应该是更忙才对,要凑满一桌的家庭成员,按时吃早午晚三餐,应该挺难的。
靳烈风拿起手边的香槟,没有喝下,只是捏着高细的杯脚,沉默了会儿,道:“不是。”
阮小沫诧异:“不是?”
怎么会不是呢?
如果不是,靳烈风怎么会习惯等她一起用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靳烈风瞪了她一眼,晃了晃酒杯:“我家的人很忙的,尤其是我母亲,她是商业上的铁娘子,从小在家里的时间就少,餐桌上,基本都是我和我父亲。”
阮小沫这才了然地点点头,靳家以前的新闻,她虽然没有关注过,但也知道有一名手段雷厉风行不输男人的夫人。
不过这样也能解释,靳烈风为什么一定要等她一起用餐。
这个习惯,一定是他父亲给他养成的。
“靳烈风,你和你爸关系一定很好吧?”她喝完汤,把碗推到一边,手臂叠在餐桌上,盯着靳烈风问道:“所以你是从小到大习惯了等人一起用餐了吗?”
靳烈风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抬眼望向她,深紫色的眸子里满是疑惑:“我什么时候习惯等人用餐了?”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过一定要等人一起用餐的习惯。
阮小沫……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阮小沫疑惑地咦了一声:“可是你……不是刚才还要等我一起用餐的吗?”
他如果不是习惯了,又怎么会等她?
靳烈风盯了她一眼,才又低眸用餐,银亮的餐具在他手里反射着锐利而华丽的光。
“你以为我是习惯了才会等你的?”他将一块食物送进嘴里咀嚼吞下,才道:“蠢女人,不是你的话,你以为我会等谁?”
阮小沫拿起一杯橙汁,正要喝下,闻言,有点懵:“可你之前不是还说你和父亲总是一起用餐吗?”
她刚问出口,就发现气氛好像瞬间不对了。
靳烈风的面色忽然就沉了些。
不对,应该是……莫名地染上了一丝什么情绪。
灰暗,像是一层蒙蒙的滤镜照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了?
靳烈风手里的用餐的动作停了下来,没有看她,静了会儿,才若无其事地道:“我父亲早在我七岁前就去世了,所以七岁后,基本上餐桌上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了。”
阮小沫诧异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定定地盯着靳烈风,心头很意外他会是这个答案。
她以为靳烈风就算童年母亲太忙,无暇照顾他,但按他说的,父亲总该一直照顾着他,所以他才会养成等人一起用餐的习惯。
可是靳烈风刚才居然告诉她……他的父亲,早在他七岁之前,就过世了?
“对不起……”阮小沫有些无措,她没想到会问出这个结果来,“我不知道你……”
靳家的事,她从小就没有怎么关注过,如果她曾经看过靳烈风的个人访谈,也许会知道这事,所以不会问出刚才那样的问题。
但她确实不清楚在他身上,发生过这种幼年丧父的过去……
这种事,对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不是一件好过的事。
她的童年是孤独的、无助的,所以她多少可以感受到即使是靳烈风,在那么小的年纪,也不可能像现在一样冷静稳重。
尤其是他才毫无保留地告诉过她,他的母亲,平时忙于事业,对他并不算亲近……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靳烈风冷冷地道,语气里没什么难受的感情,只是事过境迁后的冷漠:“我父亲的死,又不是因为你,你有什么好需要对我道歉的?”
对不起这种话,在父亲的葬礼上,他已经听得够多了。
每一个人都走过来,让他节哀,向他抱歉。
他不需要这种对不起,又不是他们的错,一个两个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
阮小沫咬了咬嘴唇,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场面。
面前的靳烈风,似乎还是她熟悉的那个男人,冷酷、残忍、冷漠。
但却好像哪里又不一样了。
靳烈风放下刀叉,端起酒杯,修长且指骨分明的手指,托着酒杯的下端,好看得像是他的每一寸是被精心塑造出来的。
他仰起脖子,薄唇微启,饮下半口,还没有放下杯子,眼帘就垂下了。
紫宝石一般的眸子里,晦暗无光。
“我父亲……是因为我才死的。”他突然嗓音低沉地道,“和你们,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阮小沫震惊地看着他。
什么叫……因为他才死的?
靳烈风他的童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夜幕深深地覆盖了这片大地,带着漫天的星光,和幽凉的夜风。
阮小沫站在卧室的露台上,盯着夜色里的帝宫,有些失神。
晚餐的话题,在靳烈风说出那句让她惊诧的话之后,就戛然而止了。
她并不知道他那句话的意思。
只知道,那件事……对靳烈风而言,肯定不是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