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日，帝后匆匆从顾府回宫，还请了钦天监的监正入鹤龄宫，具体为什么事，无人知晓。
一直到了十九日，才有不具名的知情人士透露，说是皇后中了邪，被一只女鬼缠上了。
至于这只女鬼究竟是谁，知情人士也不知情了。很快，各种版本的流言在宫中传开了。
“听说女鬼就是秋月，没有烧死皇后，她死不瞑目，回来找皇后复仇的。”此为流言一，流传最广也最被人接受的版本。
“女鬼确实是秋月，但她不是来报仇的，而是来诉冤的。火烧贞宁宫的人不是她，她只是在替人被黑锅。”此为流言二，因为可能涉及到这口黑锅的正主，所以众人只敢在推心置腹的知己好友间谈论，流传度大打折扣。
还有第三个版本，因为比较惊悚，以及可能冒着杀头的风险，所以流传度再打折扣，“我听说是好几百只鬼呢，江南受灾的，淮阳枉死的，这些可都是与皇……”
芸儿将这些流言一五一十同顾姝讲时，当事人正躺在鹤龄宫的偏殿长榻上，捧着远山冰炉，吃着绿豆凉饮，着宽松的万家灯火长袍，披散头发，惬意的很。
“继续说呀。”顾皇后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地问：“这些流言，集中在哪片区域？”
芸儿道：“在内务府的多，入了内宫倒是没怎么听说。毕竟前些日子二小姐才严厉整顿过的，她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地犯事儿。”
“这可不行。”顾姝一口将玉碗里的凉饮给咕噜下腹，将空碗递给芸儿，示意她再来一碗。“得让流言飘向斓桦宫才行。”
芸儿盛了绿豆汤递给她，颇为担忧，“这个法子，管用吗？”
“这就要看杀死秋月的凶手，心理素质有多好了。”小口小口地啜着绿豆汤，有些嫌弃地皱起眉头，“这谁熬得，感觉没前几次好喝了。”
芸儿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往周遭撇了撇，确定殿中并无其他人后，才小声道：“是皇上亲自熬的。”
“我说呢，怎么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顾姝当即表示嫌弃地将碗搁到一旁，起身舒展舒展筋骨，“我让你们准备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衣服和头套、番茄酱都按照二小姐的吩咐准备好了。”看着头不梳衣不穿的主子，芸儿颇为担忧：“二小姐，咱们还是梳洗梳洗吧，万一有人来瞧见了，像什么样子呢？”
顾姝赤脚在屋子里活动着，满不在乎地道：“鹤龄宫没有皇帝的命令，是没人敢进来的。更何况，大家都知道我中邪了，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即便是真的有人来了，我这幅样子，就更像是中邪……”
她的话还未说完，外头传来了洪松的声音，“太后驾到，皇上驾到。”
顾姝一个下腰的动作卡在半空，“哎呀妈呀，芸儿快来扶我一把。”
芸儿连忙过去扶起自家主子，同时利落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都怪奴婢乌鸦嘴，这下可怎么办呀？”
顾姝眼疾手快，扯过一旁垫在榻上的红绸子裹在身上，缩到墙角去，瑟瑟发抖起来。
芸儿反应倒是极快的，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手臂，疼的双眼泛红，迎到门边去。
“姝儿，姝儿你到底是怎么了？”顾太后一路呼喊着进了殿，一眼看到芸儿的眼睛，更是担忧。目光四处游走，在角落看到了顾姝，更是心疼不已，连忙走过去。
她一靠近，顾姝便抖得更厉害，嘴里还不停地念叨：“鬼，有鬼，别过来，都别过来！”
看到这里，顾太后更是心疼，将手中龙头杖交给星月，慢慢蹲下身去，“姝儿，是姑母呀。乖，别怕，姑母在这里，那些鬼不敢靠过来的。”
“姑母？”顾姝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似乎恢复了一点神智，“你是姑母？”
“哎，是姑母。”见她情绪稍稍稳定下来，顾太后慢慢地向她靠近，伸手轻轻抚弄她的后辈，“乖，到姑母这来，没人敢伤害你。”
“姑母，好多鬼，有好多鬼。”顾姝似乎完全信任了眼前的人，一头扎进了顾太后的怀里，涕泗横流，“姑母救救姝儿，姝儿不想死。”
“乖，姝儿不会死。姝儿是国母，你有姑母，还有皇上庇护，那些鬼不敢靠近你。”怀中的人瑟瑟发抖，顾太后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哀家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墨子良看着这感人肺腑的一幕，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翻起万千思绪。这二傻子可真会演戏，难怪从前自己也被她给骗过去了。
顾姝乖巧地依偎在顾太后的怀里，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冲着墨子良绽放了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随后一头晕倒下去。
墨子良适时地上前，轻声道：“太后，让儿臣来吧。”
顾太后将人给他，低声嘱咐：“好生点，别毛手毛脚的。”
墨子良将顾姝抱到里间床上，四下无人，伸手在她额头敲了敲，压着声音问：“从前你是不是也这样骗朕的？”
顾姝睁开眼看了看他，随即双眼一闭，继续装晕。
“待会儿再找你算账。”墨子良捏了捏她鼻子，来到外间。
顾太后已经恢复了雍容华贵的气度，手持龙头杖坐在长榻上，情绪收敛的恰到好处，十分威严。
等皇帝来到跟前，她将龙头杖重重地往地上一跺，“皇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皇后随你回了一趟顾府，便成了这幅样子？”
墨子良道：“朕也不清楚，十六日晚上还好好的，十七日一早，便说看见了鬼。问过身边伺候的人，也说不出异常来。请了钦天监的监正来看，也请莫大人来看过了，说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到底受了什么惊吓你倒是说清楚呀！”顾太后气的直拍案几，“她是你的皇后，你就这般漠不关心的吗？”
墨子良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太后更加动怒，喝道：“照实说。”
墨子良道：“顾大小姐的侍女死的时候，姝儿说看到了秋月，说是秋月杀死那个侍女的。”
“胡说。”顾太后凝眉道：“秋月的尸体现在还在内廷停放着，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身为皇帝，不思制止流言，还以讹传讹，实在是……”
说到最后，顾太后气到无话可说了。
墨子良只是低头不语。
看他这样，顾太后又叹道：“贞宁宫起火的事还没有个决断，你执意带皇后回顾府，说是让她散散心，结果却又闹出这些事情来。还有那天下当铺，究竟怎么回事？”
墨子良道：“贞宁宫起火的事，儿臣已有些眉目，只是如今尚无着实的证据，无法向太后明说；至于天下当铺掌柜的死，与贞宁宫起火一事有所牵连，待儿臣将事情调查清楚后，再一并禀给太后知晓。”
听他如此说，顾太后稍稍放心，目光望向里间，眉宇担忧再显，“可姝儿这样，如何是好？从前只是天真单纯了些，如今言行无状，总不能一直避人不见吧。后宫还需要她来主持呢。”
墨子良道：“莫大人言，此乃心病。皇后待下头的人一向十分宽厚，秋月纵火一事给她太大的打击，一时间无法接受。又接连看到命案发生，所以将自己封闭起来，只要细心开导便可。”
“皇帝。”太后正色道：“哀家知道，这些年你对哀家多有怨怼。”
墨子良十指微微一颤，连忙低下头，称：“儿臣不敢。”
“你听哀家说完。”顾太后道：“姝儿虽然是哀家的亲侄女，但她智力犹如七八岁的孩童，不会对你造成多大的影响。你就当是，放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身边，多疼疼她，哄哄她。”
墨子良心道：看来这傻子平素演的还挺像，顾太后是完全相信她的。让她出面解决军机营的事，实在是明智的决定。
面上，却乖巧地应说：“她是朕的皇后，朕自会好生待她的。”
得到皇帝的肯定回答，顾太后这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起身搭着星月的手离去。临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了下来，问：“哀家听说，梁将军曾经去过顾府？”
“是。”墨子良仍旧不动声色，“梁将军听闻皇后病了，特意前去探望。”
“难为他竟还肯登顾府的门。”顾太后悠悠地一叹，“梁家人都是倔脾气，当年姝儿的母亲也是如此。若她的性格能再软和些，也不至于落了个红颜薄命的下场。皇帝呐，凡事不要太过较真，这世上多得是无可奈何，从不曾有十全十美。”
墨子良应了声，目送顾太后离去，心里却是百味交缠。
不必较真？是指他坐在这把龙椅上却只是一个傀儡？还是活了这二十年，却不能见生母一面？这两件事，那一件他敢不较真？
“皇上？”顾姝赤着脚从里头出来，看到嘉囿皇帝盯着门口发呆，便扯了扯他的袖口，说：“现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