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这些宗室子弟不学无术,以武侯之能,生个女儿空有一副好皮囊,娇纵到如此狂悖,更是让我对这些显贵没半分好感。但是郡主这一席话让我大出意外,她虽是女子,却英爽娇媚兼而有之,当初知道她看中我时我总觉得有些委屈自己,但不知不觉地,现在我已经有了自惭形秽之感。
她是再也看不到了,以后的日子我该怎么办?难道独身一世吗?我茫然地望向天空,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冷冷的,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
“楚将军。”
陈超航的声音突然从暗中响起,我吃了一惊,将那支铁笛放进怀中,道:“陈管家。”
陈超航一脸惶惑,比方才更恭顺了,到我跟前,他居然跪下来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家主与文侯大人正在饮酒,楚将军随我来吧。”
我跟着他转过几个回廊,前面有一个小池,一座小阁临池而建,一半伸出在水面上。里面灯火通明,隔得老远就可以看到坐着文侯和安乐王两个人,小王子站在安乐王跟前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陈超航走到门口,垂手道:“王爷,大人,楚将军来了。”
文侯正拿着一杯酒,听得陈超航的声音,他放下杯子笑道:“楚将军,快进来。”
我走了进去,跪下道:“王爷,大人,末将有礼。”
安乐王笑眯眯地道:“起来吧,楚将军少年英俊,前途无量啊,哈哈。”他心情看来甚好,多半是小王子方才说他姐姐对我颇为满意吧。
我坐到了他们下首,安乐王又看了看我,对文侯道:“甄侯,这个冰人,看来是非大人不可了。”
文侯也微微一笑道:“王爷放心,楚将军等若我的子侄。此事自然担在下官身上。”
他们说的是我和郡主的婚事吧?我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烦躁,这虽然是件让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我仍然有些不愿意。他们似乎根本不来问一下我的意思,好像一切都可以为我做主一般。
安乐王从身边拿出一封红色的帛书,交给文侯道:“甄侯,这是小女的生辰,请甄侯过目,不妨便在此下聘书便是。”
文侯微笑着接过了,对我道:“楚休红,还不谢过王爷。”
我站了起来,正要向安乐王跪下去,心中忽然一酸,文侯笑道:“还不跪下,哈哈,楚休红,你难道还嫌弃王爷的掌珠不成?”
如果他不说,我也顺势跪下了,但文侯这般一说,我抬起头道:“王爷如此厚爱,末将感激莫名。但如今大敌当前,蛇人兵临城下,妖兽未灭,何以家为,还请王爷三思。”
安乐王脸上的笑意一下僵住了,文侯脸色也变了变,马上笑道:“你说得也是,不过天理亦不外人情,婚姻之事,亦是人伦纲常,岂可因战事便因噎废食。”
我知道我这般拒绝一定会惹恼文侯和安乐王的,但是我心中越来越烦躁,一时也不顾一切,道:“大人所言虽是,但末将一介武夫,在战场之上朝不保夕,若有个意外,岂不误了郡主终身?还请王爷三思而后行。”
这已经近乎气话了。此时我只觉得自己像是个木偶般任人摆布,连婚姻都被人安排了,心中实有些气不过,这话冲口而出,都没想到后果。安乐王的脸已沉了下来,小王子看看我又看了看他,有些惊疑不定,气氛登时僵了起来。
文侯忽然笑道:“楚将军果然是栋梁之材,时刻不忘报国。王爷,楚将军此言也有道理,既然如此,不妨等击退蛇人,楚将军立下大功后,再行下聘,也省得有意外,王爷你说可好?”
他说的意外是指万一我在此战中战死吧。我心中翻来覆去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安乐王脸上仍是很不好看,小王子忽道:“父王,楚将军所言也是。等战事一了,楚将军立下大功,加官晋爵后,岂不更好?”
安乐王的脸色定了定,又展开一丝笑意道:“这般也好,既然楚将军意下如此,不妨从缓便是。”
他大概是顾着文侯的面子吧,如果是我一个人在此,大概他马上要将我赶出去了。文侯也察觉他的心事,站起来道:“王爷,下官先行告退,哈哈,这杯喜酒还请王爷准备好。”
安乐王哼了一声,站起来道:“甄侯,不送,走好。”
他这样子已相当失礼,只怕心中也恼怒异常。他一定觉得寻常人得以尚主,必定要感激涕零,而我居然会拒绝,简直是不识抬举至极,他没有当场翻脸,就已经算极为谦和了。
文侯带着我出了门,我正要跳上我的坐骑,文侯忽然沉声道:“楚休红,你陪我回府,再行回营吧。”
他的话里也不闻喜怒,我有些惴惴不安,跟着他进了车。刚坐下,文侯仍是沉着脸,哼都不哼一声。在安乐王府中他谈笑风生,此时却似换了个人。
我有些不安地坐了下来,文侯忽然道:“楚休红,上次你坐我的车时,曾说什么来着?”
我的心猛地一跳,上一次二太子叫了徐蒙出来挑战,我不顾文侯反对,出面应战。虽然未能取胜,但因为武昭老师帮了我一手,让人觉得我还是胜了。事后文侯也很不高兴,那次他就跟我说过以后不得自行其是,我也答应了。但这次并不是军中事务,而是我的终身大事,难道这样的事我仍然自己无法表示自己的看法吗?可是我也不敢这么去反驳,只是道:“是,末将太过冲动。”
文侯道:“你这么倔的性子,或再如此不计后果,终有吃苦头的一天。”
我已经吃过不少苦头了。我暗自想着,在拒绝安乐王时我没有多想,但此时一定下神来,一想到以后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郡主,我的心中就在隐隐作痛。文侯叹了口气,撩起窗帘看了看外面,轻声道:“也真是像。”
他说得很轻,似乎并非跟我说的,只是自言自语。他是说我的性格和甄以宁很像吧,其实我知道我和甄以宁并不相像,但大概他的倔也和我有类似处。文侯曾经想让他娶唐郡主,甄以宁死活不愿,现在我拒绝了安乐王,大概让他想到甄以宁了。在一个父亲眼中,儿子总是超过一切的。
我默然无语,文侯坐了一会儿,忽然道:“楚休红,你是在让前锋营练斧吗?”
我没想到他突然说起了这事,他能不再说安乐王招婿的事就是上上大吉,连忙道:“禀大人,正是。我部下有个将官叫曹闻道,他提出此议,因为蛇人力量太大,用巨斧才能克制,末将以为此计可行。”
文侯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也觉得此计颇为可行。本来还在担心能不能有一支强兵从正面顶住蛇人的攻击,你既然要练成斧队,那正好由你担当。”
一说起与蛇人的战事,我便大为兴奋。听文侯的意思,全军出击已是迫在眉睫了,我小声道:“大人,只要有用我之处,末将万死不辞。”
文侯脸上又露出一丝笑意:“此战干系帝国存亡,而前锋营又要担当最紧要之责。楚休红,你若战死,那安乐王之议也不必考虑,但若能凯旋而归,你可不要再推三阻四了。”
我脸上微微一红。其实我也并不是真个不愿成为安乐王之婿,只是觉得他们丝毫不顾我的意思便给我做主,心中极是不快而已。郡主今夜与我那一番交谈,使得我对她的印象极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何况,能成为安乐王的女婿,那我也就成了宗室一员,日后的升迁也更有了保障。
正想着,我脑海中突然又闪过那个黄衫女子的身影,不禁一凛。我方才在想些什么啊!我感到了一丝羞惭,不禁低下了头。
失去的,终究已经失去了,还能想些什么?我趁势跪下道:“是,一切听大人吩咐。”
文侯微微一笑,道:“没想到这安乐王,居然生了这般高明的一子一女,真让人吃惊。楚休红,你不必多想,娶了她,不会委屈你的,当初以宁说要……”说到这儿,他突然又停住了话,似乎自觉失言,眼里闪过一丝阴影。
当初甄以宁喜欢的是郡主!我吃了一惊,但马上又释然了。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那时文侯可能觉得与握有军权的武侯联姻,比与空有王爵的安乐王联姻更为有利,所以才非要甄以宁娶唐郡主吧。文侯便是对自己的儿子也是一样,只是,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文侯可能在我身上看到了越来越多的甄以宁的影子,所以才如此迁就我吧,只是,我不是甄以宁,我也不愿意活在他的影子里。
我是我自己!
车子到了一个岔路口,文侯示意车夫停下,道:“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些天随时会发动总攻,你要早作准备。”
我向文侯行了一礼,下了车,看着他的马车驶去。文侯和我说过,等勤王军到齐,兵力足够时他计划要与蛇人进行决战,现在已交五月,这一天也已经快到了吧。
第二天,薛文亦拿了五十支装好了的斧头过来。由于这种兵器以前一直没人用过,我和曹闻道、钱文义两人切磋了一番,觉得以取刀法中那种力劈的招数化入更为合用。我们编了十来个招数,这些招数简洁明了,全是大砍大杀,我试了试后,只觉手臂也有些发软。巨斧的重量比大刀还有重得好几倍,要用这种兵器的人,非得是大力士不可,前锋营虽然精锐,要使得动这种巨斧的仍然不多,我们只勉强挑了五十个,再想多挑点就极是困难了。这五十人单独组队操练,按曹文道的说法,专门取了个名号叫“巨斧队”,那五十个士兵便被称为是巨斧武士了。
这五十个人如果单独行动,自然也没有太大的威力,但是与长枪配合起来,以两个长枪兵架住敌人,巨斧武士则趁机砍落,这样威力大增,再加入八阵图的防御力,我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至少也是胜算大增。若是对付轻骑,大概效果也不大,可是对付不乘马的蛇人,这种战术实在是恰如其分,虽然还没有投入实战,我也想象得到他们的威力。文侯对这队巨斧武士也寄予厚望,无论如何,我不能辜负他的期望。只是斧柄加长,威力虽然大了,挥舞起来也大为吃力,那些士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都可算得上是大力士,也颇为吃力。
操练了半天,正练得满头是汗,营门口传来了一阵喧哗。我皱了皱眉,还没斥责出来,便听得路恭行的声音传来:“楚将军,原来你在这儿。”
我将手中的长柄斧搁到一边,上前行了一礼道:“路将军,末将有礼。”
路恭行骑在马上,他身后跟着几十个士兵,当中还夹着一辆大车。我有些莫名其妙,路恭行跳下马,笑道:“楚将军,听说你在练巨斧武士是吗?”
路恭行的消息也真个灵通,我真的要佩服他了。我点了点头道:“刚开始呢。”
路恭行向后扬了扬手,道:“这是我从各营中选出来的力士,从今日起便补充到你前锋营中。另外,楚将军,”他突然有些神秘地笑了笑,“有个人想要见你。”
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一个个都极其精壮,前锋营现在有五千人,五千人只能选出五十人,那真算得上百里挑一,而路恭行带来的大约也有五十个,更是千里挑一了。我正有些担心五十个巨斧武士会不会不够,有这些生力军,巨斧武士达到百人之众,这支小队可以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军中第一强了。
我兴奋莫名,向路恭行深施一礼道:“多谢路将军。”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道,“对了,路将军,邢将军部下有一个百夫长叫陈忠,原先也曾在前锋营,不知有没有带来。”
路恭行笑了笑道:“这人是陈开道之后,如今已是邢将军的爱将,邢将军不舍得放他出来。”
我不禁有些失望,但想想也是。陈忠这等神力之士,实是百年不遇的强将,邢铁风虽然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名将,但识人之能还是有的,陈忠在他手下定已崭露头角,也不肯再放出来了。陈忠这个人敦厚质朴,值得信任,上次我被二太子押到帝都,一路受他照顾甚多,我一直很想将他带到麾下,却一直失之交臂。
路恭行道:“楚将军,别想着那陈忠了,今天还有个人要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