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山眼看没了阻隔,便又蓄足力气扑向杜明强,两个人缠斗在了一起。杜明强只是闪躲招架,并不还手,一方面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另一方面,他也担心真的惹恼了平哥,后者对杭文治下了重手,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小顺被踢出战团之后,晃了几晃稳住了身形。一抬头,却看见黑子正站在一旁发愣,他便带着抱怨的口吻招呼道:“看啥呢?大家一块上啊!”
黑子“嗯”了一声,脚下却不动弹。小顺可不等他,转身便向着杜明强冲了过去。后者用余光有所察觉,一侧身,带脚轻轻勾了一下,小顺便收不住势,一个跟头摔倒在监舍门口。
“真他妈的废物!”平哥对着小顺啐了一口,满脸的不屑。
小顺的自尊被深深地伤害到了,又羞又恼。他知道自己的身手和杜明强实在相差太远,情急之下也不起身了,直接向着杜明强的脚下滚了过去。后者便抬脚踢向他的胸口,小顺咬咬牙,忍着痛不躲不避,趁势抱住了杜明强的右脚,然后又将整个身体缠上去,想要将对方摔倒。
这样的打法已和街头无赖没什么差别。而监舍内空间狭小,杜明强倒也无从闪避,虽然他下盘扎得很稳,但脚下缠着大活人,步伐便迈不开了。这下要躲避阿山来势刚猛的拳脚就困难了许多。
“操,我倒看你三头六臂,还能挺多久。”平哥在一旁阴恻恻地笑着。杭文治在他的钳制下努力抬着头,同样也在关注着这场近在眼前的打斗。
却见阿山又是一个摆拳挥向杜明强的脑袋,后者已经被小顺缠在了墙角,杜明强只能在无从躲避的情况下双手一架,呈十字状夹住了阿山的右臂,然后他又翻动手腕,将对方的臂膀压在了自己身前。
阿山用力往回一夺,却挣脱不开。他干脆又攥起左拳,拼命一般地抡上去,全然不顾自己胸口破绽大开。
杜明强双手一拉,借着对方抡拳的力量带着他转了半个圈,同时他忽然“嘿”地一笑,说道:“方伟山,你忘了太平湖的命案吗?”
这句话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立刻将阿山的身体定在了原地。方伟山正是他的全名,自他入狱后便很少有人提及,现在却突然从杜明强的口中蹦了出来,令他禁不住心生茫然。而对方的后半句话更是让阿山极为骇异,他愕然半晌之后,这才忐忑反问道:“你说什么?”
“一九九五年五月三日凌晨,你和潘大宝在太平湖边抢劫一个单身男子,结果遭到了对方反抗,你们恼怒之下就杀了这个男子,尸体被抛进了太平湖。”杜明强一边说,一边分出精力对付脚下兀自纠缠不休的小顺,直到将对方牢牢地踩在墙根之后,他才抬起头来对着阿山笑道,“这事不是我编的吧?”
阿山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一时间无言以对。他的这副表现显然是在印证着杜明强的言辞。屋内其他人便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关注的焦点也随之转移过来。
“你小子身上还背着命案呢?”平哥喝问了一句。
阿山脑门上迸起几根青筋,踌躇了半晌之后,他才压着嗓门说道:“平哥,这事现在说不得!”
对阿山而言,这事当然说不得。他三年前因为连环抢劫案入狱,被判了二十年徒刑,虽然他身上背的一起命案并没有被警方挖掘出来,但此事却一直是他的心病。他在监狱中一直沉默寡言,也是有这个原因在里面。没想到此事却突然间被一个陌生人抛了出来,他心中的震惊确实非同小可。
“潘大宝把我咬出来了?”片刻的沉默之后,却听阿山颤着声音问道。
“他要是咬出了你,你还能活到现在?”杜明强看着阿山,“潘大宝已经死了,这件事情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杜明强说的都是事实。阿山和潘大宝犯下的那起命案警方并未破获。而杜明强当年受训成为Eumenides的时候,曾经清理过一批警方的积案,其中就有太平湖命案。杜明强循线索找到了潘大宝,并从后者口中得到了另一个涉案者的名字:方伟山。他给潘大宝下了死刑通知单,而方伟山因为已经入狱,所以便逃过了他的私刑。
这个过程阿山自然无从得知,而他现在也并不关心这些。他只是咬着牙问杜明强:“那你……你想要怎样?”
“我本来倒是不想怎样。不过……”杜明强淡淡一笑,“如果有人整天要追着我打架,你说我会不会觉得很烦躁?”
阿山自然能听懂对方的言外之意。他颓然垂下了头,转身茫然地看着平哥。
“妈的,你小子敢当谍报?那就省得老子动手了,整个监区的人都会憋着劲废了你!”平哥冲着杜明强恶语威胁道。所谓“谍报”,就是把犯人间的秘密出卖给管教的角色,这样的人在囚犯中间是最遭痛恨的,会被视为囚犯群体中的“叛徒”。
杜明强当然也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嘿嘿”了一声道:“那案子的细节我一清二楚——要想当谍报的话还等到现在?一条人命案,嘿嘿,怎么也能捞到个重大立功表现吧?”
“不当谍报算你小子识相。”平哥冲阿山招招手,“你过来吧,这架你是打不了了。”
阿山撤到了平哥身旁,兀自有些心神不定。今天这事被杜明强捅了出来,整个监舍的人可全都听见了,以后不管从谁的嘴跑出点风声都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
见阿山退了下去,杜明强脸上的神色变得越发轻松,他从墙角走出来,打着哈哈道:“打架本来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应该坐下来谈谈,你们看,有些事情一谈不就清楚了吗?”
平哥阴着脸,现在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家伙不仅身手了得,心机竟也极深。略沉默片刻后,他冷冷地问道:“你还想谈些什么?”
“之前我就说过了啊——换床。”杜明强晃着脑袋说,“我和小顺换换,省得这卫生间没人打扫,总是一股的臊味。”
“你凭什么跟我换?”小顺从地上爬起来,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不过他又不敢上前找苦头吃,只好在言语上抢些先机,“我可是杀人进来的,你算老几?”
监狱中囚犯们的地位往往和他们的罪名密切相关,其中便属杀人犯最受人敬畏。小顺以前就喜欢把自己的罪名挂在嘴边,以此来弹压那些令他不爽的对头。这招如果搁在平时倒也好使,但此刻杜明强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蔑笑着反问道:“你也杀过人?”
小顺扬起脖子:“废话,我不但杀过人,而且杀的是大喇叭,你打听打听,那可是城东道上鼎鼎大名的人物!”
“哦,你说的是‘九?二七恶性杀人案’吧?”杜明强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然后他又不紧不慢地说道,“那是在前年夏天,混迹城东多年的大喇叭在新安商厦的门口被人用东洋刀给劈死了。因为案发闹市,又是光天化日之下,所以引起了市民的极大震动。后来查明,原来是道上的另一个大哥想找大喇叭寻仇,就支使本市技校的一个学生混混儿去做这件事。没想到那个学生混混儿下手不知轻重,居然拿把东洋刀从身后直接劈断了大喇叭的脖子。更荒唐的是,他出发前还让自己的一个‘小弟’叫上了一大帮技校学生前往助阵围观。事情闹大之后,这个混混儿和支使他的道上大哥都被判了死刑,而帮他叫人的‘小弟’也受到牵连,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了十五年徒刑,听说这个小弟在庭审现场涕泪交流,悔恨不已。他向法官哭诉,自己也是被混混儿同学欺压,不得已才去叫人的。看到大喇叭被砍死,他当场都尿了裤子。嘿嘿,没想到这段经历也值得吹嘘?”
在杜明强的话语声中,小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高昂的头颅也不得不瑟缩起来。他进监狱之后时常以“砍死”大喇叭作为炫耀的资本,但其中的细节却从没向任何人描述过。现在被杜明强揭开了老底,那些“资本”就只能沦为无聊的笑料了。
“妈的,我就说了,就你那样能杀得了大喇叭?”平哥冲小顺撇了撇嘴,厌恶地说道,“你这点出息还真是不配睡里床的,你就换到外铺去吧。”
小顺苦着脸不敢反驳,他还能说什么?只要杜明强不把自己的这段“光荣史”在监舍外宣传,他就谢天谢地了,哪还能再和对方争什么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