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高位的女子单手撑着下巴的打量着她，女子生的极美，眉如远山眼似横湖，遍体红绫，只眉眼深处藏着些许幽深的淡漠，分明看着天真，但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她的笑意并不达眼底。约莫是常年待在这座宫殿中久不曾得见阳光的缘故，她美则美矣，肤色却透着病态的惨白，昳丽而脆弱。
好似阳光下的泡沫。
江锦华微怔，她心底已隐隐有了猜测决断，莫非这五岳洲的圣女基因都这么好的，所有人都长的一模一样？眼前这女人看不出真实年龄，约莫和她年纪相仿，除却肤色不同，她和自己长的还真是一模一样。
这……难道就是古代版一键复制粘贴的技术？
江锦华甩掉脑海里不该存在的种种天马神空的想法，“圣女好。”她说，“我来求药。”
圣女轻笑，温言道：“何药？”
“我母体带寒毒，致使我出生体内就带着寒毒，如今虽是得医圣垂怜可暂且压制寒毒，但我却并不能受孕。”江锦华也没隐瞒，毕竟是来寻医问药的，向医生隐瞒，显然并非明智之举，“此间偶尔听闻五岳洲有灵丹妙药可解百毒，我便冒昧前来，想着来求一味解开寒毒的药。”
圣女手搁在玉椅的扶手上，无意识的轻轻叩击着，似乎在掂量其中关系，须臾，轻笑了声，“你们方才来的路上，可又在百阶路上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百阶路？就是刚才小丫头片子领着他们来的路上吧。
江锦华总不能说有人诱骗着她想让她自杀吧，思虑道：“那些无非都是幻象罢了，看到的也不过是人心弱点和敬畏，没什么可稀奇的。”
“那你可知我为何这么多年一直待在这云宫，而不下山吗？”
江锦华很给面子：“为什么？”
“因为那条百阶路，我没有勇气再走一遍，所以就避免一切俗世困扰，久居这云宫做了这天地间囚笼里的金丝雀。”圣女说这番话时神态自若从容，并无恼怒嫉恨和敬畏，就像是在说一个不足为奇的笑话，说出来和永远记得，都没什么。“所有人在第一次经过那条百阶路的时候，都会或多或少的感觉不对，甚至百人中只有寥寥几个能安然无恙的到达云宫。小孩子心中没有困扰也没有黑暗，走百阶路的时候并不会陷入魇魔中自我怀疑和否定，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让小孩子去接你们，而并非亲自去接的原因。”
她很认真，也颇为无奈的耸肩道：“我怕那条路，是因为我内心的东西可以蜕化成魔鬼，显现在那条路上将我吞噬的连渣滓都不剩。”
江锦华想了想，大致明白了这番话的意思。就是这圣女年轻时做过恶，而导致于她这几十年都有心理阴影和忌惮畏惧的东西，这些东西平日里她可以隐瞒的很好，但百阶路却总是能将那些真实的东西重现，让她次次回想其中痛苦。
说可笑也可笑。
做恶，总归是会落个代价。
江锦华突然又觉得想笑，“我并未做恶，却心里也有忌惮之物，方才虽是顺利来到云宫，却也并非是全程顺遂，我也差点受魇魔蛊惑而跳下那条路。畏惧是人生来就拥有的情绪，与喜悦悲哀并存，并不能因为它不好，而就将这种情绪抗拒在外。”
“我可能昨日吃了一只鸡，觉得它也是一条生命而心怀愧疚，但我并不会愧疚太久，因为我清楚我不吃了它，我会饿死。这绝非自私，而是适者生存的常规法则。”
江锦华突然觉得圣女也蛮可悲的，“这没什么可丢人的。”
圣女哑然失笑，突然问：“你有姐妹吗？”
？
“我并无亲生的兄弟姐妹。”江锦华自动把江锦绣给排除在外，毕竟江锦绣也并非跟她同父同母。
圣女便轻笑了声，“但是我有一个姐姐，我们是双胞胎。”
……
靳南疆坐在百阶路的尽头游廊处，他目光打量着四野，望见了百阶路两侧生长的几近透明的草，草如普通青草大小，但颜色却不同，甚至偶尔还能开出一些细小的白花，不仔细看也是看不出来的。
小姑娘就坐在靳南疆旁边，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吹口哨，只是她学艺不精吹的并不怎么好听，大多数都是“嘘嘘噗嗤噗嗤”的声音，听的靳南疆无缘由的想笑。
“看好了。”他举出正确手势放在唇边，“吹口哨是这样的。”腹腔用力，几乎是瞬间，一道响亮清脆的哨声就响彻了山谷，惊起了游廊上方栖息的鸟儿。
小姑娘瞬间欣喜，忙学了靳南疆的动作去吹，但是也无非东施效颦，吹的四不像不说姿势还更加可笑了，不由的颓废下来，靳南疆见她这副模样便总是想起江锦华，自然舍不得看她一直难过，就无奈揉了揉她的头发，亲自教她该用怎样的动作手势才能吹响，这样努力了很久后，小姑娘终于吹响了口哨。
“啊，成功啦！”小姑娘成功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小脸红扑扑的，真诚道，“谢谢你！”
直到这时候，靳南疆才从眼前这位小姑娘脸上看出来几分小孩子该有的天真神色，他掩下心底情绪，低声问，“没人教过你吹口哨吗？”
小姑娘撇撇嘴，“我师父不教我这个，她只教我怎么样能做一个合格的圣女。”
靳南疆挑了下眉，“所以以后，你必定会成为五岳洲新的圣女？”
见靳南疆刚才还尽心尽力的教她吹口哨，神态认真温和并不像话本里的恶人，小姑娘就放下了心底的防备，认真道，“是啊，我们五岳洲的圣女一向是如此选出的，天命循环之理，每过五十年就会有新的和圣女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出生，而那人必定是上任圣女的转世。圣女继任圣女之位几十年后，便会从适龄的八岁女童里选出新一任的圣女，亲自教导十几年后，等新的圣女上任，圣女的任务才算彻底完成。”
小姑娘说到这里颇为骄傲，“我就跟我们圣女长的一模一样，所以就被我师父选中啦，不仅不用担心衣食住行，甚至连今后的人生道路都已被规划好了。”
生命是一个循环？
靳南疆觉得稀奇，“所以你们五岳洲所有圣女，都长的一模一样？”
“嗯啊。”
“有没有例外的，比如说并没有跟圣女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或者说只是有些相似而已？”毕竟这也太巧合了，完全违背了他所信仰的东西。这生儿育女之事，样貌如何的事，怎么就像是被人生生计算好了的？
小姑娘非常不屑，“不可能，一定会有的。”
靳南疆觉得好奇：“那若是突然间出现了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要选谁做圣女接班人？”
“……”
两个？
这完全超脱了小姑娘的思维，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就斩钉截铁的道：“不可能，只会有一个，天命不会错的！”
有姐姐怎么了，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啊？
江锦华感觉莫名其妙，“那还是挺好的，我也曾想过我若是有个姐姐就好了。”起码，在江家当时还能互相扶持鼓励着生活，而并不像原主那样孤零零的来，又孤零零的去。
圣女唇角笑意略带嘲讽意味，她望向江锦华的眼神里满是悲悯，“可如果，你和你姐姐注定只能活一个，你会怎么选择？”
江锦华有些明白了。
听着这意思，难道是圣女就因为亲手杀死了她姐姐，而心怀愧疚才闭关不出的？毕竟百阶路的威力她也亲自尝过了，这个圣女如果是真的杀害了她姐姐，必定……会成为心里阴影的。
江锦华努力笑了笑，没做答。
“我曾以为我做了圣女后，就能改变我前半生穷困的如笑话般的存在，但天命循环天理昭昭，我做了多少恶，就会有多少报应。”圣女说，“我以为我躲在这里，避不入世就能得几分心安，但是该来讨债的人，还是会来的。”
江锦华：……
对不起，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是真搞不懂了。
总感觉话里有话似的。
“寒毒是五岳洲特有的剧毒之一，解除之法虽有，却也并不容易。”圣女极快的转换了情绪，转移了话题，“江姑娘倒是不妨安心的先在这里住下，等我仔细研究出了解药，再给你解毒。”
求人办事，欲速则不达。
江锦华道了谢，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圣女不愧是圣女，我并未自报家门，圣女居然就能猜测出我的姓氏。”
“我知道你的姓氏也知道你的名字。”圣女眼神放空，似乎在望向天际很远的云，“你叫江锦华，外面等候的人是你的夫君。”
行吧，圣女之所以是圣女，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江锦华拱手，钦佩道，“一字不差。”
等目送着江锦华离来云宫后，圣女方怅然若失的盯住了远处的云，哑然道：“我还知道你很多事情。”
“比如，你脸上的人皮面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