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依旧是一片白茫茫,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袁子潇不知道那声音从何处来,也从中听不到丝毫感情波动。
他只是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你是——”
袁子潇话未说完,就看到眼前空间出现了一阵扭曲,一点绿色在白色世界中显现出来,然后迅速扩大,顷刻间占据了整个视野。
袁子潇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是看着周围世界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只眨眼间,那白色世界竟变成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青绿草地,他站在草地中央,有花香扑鼻,有虫鸣入耳,头顶上是湛蓝天空,白云大如山,壮阔好看。
袁子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本能的因为这美丽景色而感到欢喜。
忽地,有轻风吹过,袁子潇感到脸上有些湿润,抬头看,发现周遭已下起了蒙蒙细雨,细细雨声为这花草世界增添一分热闹,那些植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又是极其突然的,雨势瞬间变大,几息时间内就变成滂沱暴雨,头顶白云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厚重乌云,其间电闪雷鸣,声势恐怖。
那些植物也是在此时生长到了极限,大雨骤止之后,凉风袭来,花草枯萎,树叶凋落,绿色世界瞬间变成一片枯黄,零星的几道虫鸣也带着不舍与留恋。
不远处的一颗树上,忽然落下一颗树果。
呼。
风声加大,由凉变冷,大雪纷纷,天地间银装素裹,一片寂静。
短暂的沉寂之后,阳光乍现,冰雪消融,地下的种子发芽生茎,破土而出,转瞬又成为花草树木,引来蜂舞虫鸣,天空湛蓝一片,白云大如山。
哗。
轻轻雨声响起,袁子潇脸上再次感到了湿润,然后又是大雨,凉风,白雪,这循环不断加快,快到根本看不清楚时,却又有了其他变化。
地动骤起,一座山峰涌现,不断升高,直插云霄之后又忽然崩塌,无数的碎石堵住了河流,河水在此处堆积,广阔的平地最后成了一个湖泊,花草在水底腐烂,化作鱼虾的口食,温度突然不断上升,先是小溪,再是河流,最后是湖泊,全都干涸,各种动物尸骨铺满了湖底,大风忽起,卷起狂沙将一切掩埋,此处,又变成了一片沙漠。
不知何时,沙漠中的一个阴凉之处,有一颗种子发芽。
更大的循环,再度开始。
袁子潇静静看着这一切,忽然又听到那道声音,似乎是从无穷远处传来,飘荡在这不断循环变化的天地之间。
这次,是一道疑问:“你,看见了什么?”
袁子潇看着依旧在进行的变化,缓缓道:“花,草,虫,鱼,生长,死去,轮回,变化,很多……”
他没有得到回复,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瞬间崩塌,化作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点点光芒亮起,那光芒不断靠近,越来越大,最后展露出一个巨大的球体,大到袁子潇根本看不到边际,就在他以为那球体要撞上他时,那球体却变换了方向,然后不断远去,慢慢变为一个小小的光点,然后消失于黑暗之中。
袁子潇知道,不会如此简单,他转头望去,果然看到远处的黑暗中,还有着数不清的各色球体在依照或固定或自由的轨道运动,瑰丽壮阔,直击人心。
袁子潇感到自己身子在不断的下坠,离那些球体越来越远,又穿越了一层白雾,来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他能感到自己是仰面躺着的,刚才的那些大球,此刻竟变成了夜幕中的点点星光。
“你,看见了什么?”
这次,疑问是从上方辽远的星空中传来。
“原来那就是星星真正的样子,我看见了星辰,夜空,还有我不知道叫什么的东西。”
依旧没有回复,袁子潇感到身子在自己转动,慢慢变成了脸朝下,原来,下方是一片城镇,他正处在千丈夜空中。
呼!
没有丝毫预兆的,袁子潇身子直接坠了下去。
凛冽风声在耳边匆匆吹过,吓得他魂飞魄散,就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要掉进一户人家的屋顶时,他却直接穿了过去,仿佛没有实体一般。
袁子潇一阵茫然,目光却又立即被眼前事物吸引。
那是一张床,床边围着两三个妇人,手忙脚乱,不知在做些什么,有痛苦呻吟从床上传来。
忽地,一道娇啼声响起,袁子潇瞬间醒悟。
“哇!”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恭喜夫人,恭喜夫人!”
“老爷老爷!”
眼前景象虽然杂乱,袁子潇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在接生啊,而且,显然是成功了的。
他目光落到妇人怀中婴儿脸上,初生的婴儿长得并不好看,甚至是相当之丑,袁子潇却觉得一阵欣喜。
然后,景物变换,热闹街上,几个半大小子正在追逐打闹。“今天看了那场比武,真是厉害,我以后也要做一个强大的武者!”
“匹夫之勇算什么,我要当大将军,运筹帷幄!”
“那我就好好读书,考功名,当大官!”
“哈哈,那我要当皇帝,你们都给我办事!”
“你个不要脸的,揍他!”
“欸欸欸!”
四个孩童嬉戏打闹,又在打闹中长大,走上四条道路,袁子潇看到了四人结局,有人如愿以偿,有人郁郁不得志。
袁子潇还看到了很多,在他面前走过的每一个人的一生,自幼到老,长大,结亲,生子,劳作,生病,死去,他全部都看见。
后来,他还看见许多熟悉的面孔,袁富,袁贵,红红,静静,吴忘,林药,君如天,林拙,林灵,林梦……
所有人他都看见,只是有些并不确切完整。
无数的场景在袁子潇眼前浮现,不只是人,还有之前那自然的变换,星辰的运转,千万幅画面不断靠近放大,远去缩小,袁子潇,全部看见。
这次,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声音,依旧是疑问,问的却是:“你,看不见什么?”
袁子潇瞬间呆住,一个惊悚的念头悄然涌上心头,他急忙低头,却发现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四肢,胸腹,竟完全消失了一般!
“我,看不见我自己。”
袁子潇愣愣作出回答,又听那声音问道:“你想看么?”
“当然。”
于是,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小院,就是他住了十五年的那个院子。
离家多月,此刻再见,袁子潇心中有些奇妙感觉。
他走入小院之中,推开自己的房门,看到房中桌子上摆着几个长着幼苗的花盆,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小孩趴在桌子旁边,看着那些花盆,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牵牛花,这是建兰,这是金钟……”
“这是吊兰,这是海棠。”袁子潇不自觉地跟着小时候的自己一起念着花名,咧嘴笑起来。
幼时袁子潇似乎是数花数得高兴,也咧嘴笑起来,神态与现在的袁子潇一模一样。
恍惚中,眼前的小孩变成了小小少年,站在桌子上面,双手负在身后,故意把头发披散开,抬头望着房顶,时不时叹口气,一副惆怅诗人模样。
桌子旁边整齐的摆着五个凳子,五个年纪相仿的小小少女坐在凳子上,用相同的动作神态看着桌上袁子潇。
“红红,你说少爷什么时候能下来?”
“不知道,或许要到晚上吧。”
“我好困……”
“俺也一样。”
“少爷好帅啊!”
袁子潇站在一边,将一切看在眼底,心中泛起一阵阵暖意。
一眨眼,周围场景又从房里变成了街上。
一普通房门前,有一老人坐在椅上似在闭目养神,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年。
一老一少都不说话,似在僵持,最终还是老人无奈开口:“袁公子,你天天跑来看我干什么,老人家我脸上长花了?”
“你这脸长花也不好看,我是想看你给别人饭吃。”
“哎哟,袁公子啊,我都说多少遍了,那是小事,也不会有人再来要饭了。”
“我不信。”
“……”
“这么和你说吧,给人一顿饭不算什么,这世上再没有人需要讨饭,那才是真正的好事,袁公子懂这个道理吗?”
“懂了。”
“那你还不走?”
“不走。”
“唉,也罢,你愿意和我这个快入土的人说说话也是好事,我去给你拿把椅子。”
“回来!你这种好人怎么会入土呢,快把话收回去。”
“啊?哈哈哈!”
苍老却纯粹的笑声传入袁子潇耳中,使他嘴角也勾起一分笑意。
依旧是在这门前,依旧是那个少年,老人已不见,只剩下一个黑棺,几个抬棺的人。
少年将门挡住,不让他们出门。
袁子潇瞳孔一缩,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袁公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袁子潇面前,嘶哑着声音叱问。
“他不该死,不能埋,不能埋!”
“你不要欺人太甚!”
“完了,这袁公子又犯痴症了,唉,有他在,我等真是死了都不得安宁啊!”
“你放开我,放开我!”
少年被推开,却又再次爬起来冲上去,又被推开……
这一幕渐渐淡化,却有其他画面正变得清晰。
茂密山林间,一道小小身影正倔强地用锄头不断重复着同一套动作,他的脚边,已经堆放了几十株刚挖的兰花。
枝叶繁茂的树下,虫蚁乱爬,呕吐声接连不断。
喧哗街上,有人形单影只,脸上满是伤痕。
一如之前那般,千万幅画面在袁子潇面前爆炸般涌现出来,他却不敢再如之前那般全部看见,身子都在不由自主地后退。
一个个袁子潇向他走来,或是哭泣,或是愤怒,向他发出一道道质问:
“你可看见,你是何等幼稚,你喜欢的东西毁在你手上!”
“你可看见,你是何等愚蠢,那些虫蚁是多么令人恶心!”
“你可看见,你是何等无能,留不住好人反遭人厌恶!”
“你看得见世间万物,看得到每一个人,却唯独看不透你自己,你不觉得很可笑么,你根本不知道你是好是坏,不知道你傻还是不傻,你活着,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可你还妄言要证道,你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看不清,连自己做的事都看不透,你证什么道,为谁证道!你所做的有什么意义!不过是白白招人耻笑而已!”
“不,不是……”
“若不是,你为何不敢抬头去看!”
“我,我……”
一道又一道呵斥在袁子潇耳边回荡不散,他只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分分消弭,眼前的光芒一点点散去,剧烈的疼痛从他眼中传来,可他却没有半点反抗的手段,他不敢,在那一道道声音一幅幅画面震慑下,他完全迷惑了。
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他给不出答案,他看不见!
“既然你看不见,要这眼睛又有何用!”
“嘿嘿,子潇,我是你兄弟,就由我来帮你去掉那无用的东西吧!”
一片模糊之中,袁子潇竟然看到袁善的面孔,后者满身是血,胸口还插着一把断刀,狞笑着向他走近。
呲!
下一刻,那袁善已经一把扯出胸前断刀,对着袁子潇双眼,狠狠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