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母女重新相逢时的祥和,屋外柳舒青浑身冰凉。
葫芦笛,异域人的独特乐器,由紫藤葫芦削半制成,泡在草药熬出来的汁水中数日后打磨制成。吹奏时会溢出淡淡药香,是蛮子最喜欢的安神物品,亦可以做娱乐消遣用。
但是此等东西是绝不可能出现在京城内的。别说京城内,只要是臣服天子脚下的江山内,大约都不会允许有葫芦笛的出现。
缘由是当先帝还在位时,曾有意与异邦交好,邀请使者和蛮族的大将军前来天子殿内共饮酒作乐,设宴三天,场面宏大气势十足,可谓是给足了使者和那个将军的面子。
不曾想,在三日宴席的最后一个晚上,那蛮族大将军向先帝献上了一名胡人舞姬。传闻她生的极美,一双桃花眼中似盛万千星辉,樱唇妩媚,腰身柔软的仿佛最上乘的绸缎,单单是站在那里,都可叫男人们移不开眼。
先帝爱美人,一见那名舞姬更是心花怒放移不开眼。舞姬请求为先帝奏乐自舞,在得到允许后,她便拿出了一枚葫芦笛,一边吹奏,一边独自在大殿上起舞。
或许是那舞姬过于妩媚动人,或许是那晚的酒水太过于辛辣,先帝就这样看的发了痴,连周遭侍卫都发了愣,一个个跟丢了魂儿似的,就这样让先帝被舞姬近了身。
但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一个侍卫长,但他大吼着上前挡开舞姬的时候,女人手里的匕首已经扎进了先帝的腰侧。
一时间殿内一片慌乱,不少侍卫涌入捉拿蛮族大将军,却不曾想那将军身手极好,被他手持砍刀斩首数名侍卫,浑身浴血,独自站在天子殿内仰首狂笑,大喊了一句。
“愿天道自有数,将你诛之!”
那将军底气十足,吼这一嗓子出去声音久久回荡在殿内房梁上不散。他说罢,反手用刀刃抹了喉咙,自缢了。
先帝被送去急救,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却因此落下了隐疾,最后驾崩时也与此旧伤有关。
那舞姬和使者早就随将军一同自杀了,唯独那舞姬用过的葫芦笛落在了殿内。
随后查过了才发现,这葫芦笛是特制的,用来浸泡的草药并非是普通安神用的草药,而是会麻痹人神经的毒药。用来迷惑人的神经固然有用,但也会自损喉咙,甚至有中毒身亡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弑君之事。
先帝大怒,下令与异邦蛮族永不交好,见之杀之,更是不再允许他的江山内出现葫芦笛此物。若谁私藏,便算作是有逆反之心,抄杀满门,不得留后。
先帝这是怕了,怕极了,所以才会出此等命令。
一直到先帝驾崩了,现在的庆耀帝登基了,对胡人是宽松了些许,但葫芦笛这条规矩依旧在。
柳舒青不敢想为什么王氏会觉得柳府里有葫芦笛,自己的父亲也绝不会有什么谋反之心。但倘若父亲被人栽赃陷害……
一想到这,柳舒青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上辈子不就是王氏的父亲弹劾举报了自己父亲和异邦勾结么。
当时自己已经失宠即将落入冷宫,不曾听到太多细节。却记得父亲当时曾修书与自己一封,话语不多,单单几句话。
「青儿莫慌,爹爹清白,无需畏惧,天道自有眼。照顾好自己。」
可惜,那便是柳铎给他女儿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了。
念及此,柳舒青狠狠攥住了拳头,面上毫无血色。她安静的离开了屋子边,小心的没有让人发现她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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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柳府后,天都黑下去了。
沈老太太今天累的不行,说自己头晕的慌,不打算吃晚膳,遣散了一众孙子辈儿后就自行回房休息了。
剩下的人三三两两的回了去,柳舒青走的慢吞吞,只为了留下后面和柳舒琪搭上一两句话。
“五姐姐。”她轻声开口。
柳舒琪也是一愣,没想到柳舒青会主动搭话。她古怪的瞥了柳舒青一眼。“怎么了六妹妹?”
“五姐姐今天在庙里跑得急,可是有什么事么?”
柳舒琪面上闪过疑惑的尴尬一瞬,又恢复了正常。“没有呀,就是到处晃一下罢了。”
陆舒青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了片刻柳舒琪。她的神色在昏暗夜色下瞧不清,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柳舒琪年纪也不大,区区十三岁的丫头,心里还是虚。她知道葫芦笛是不好的玩意,但却不曾想会带来什么后果。闺房养出来的娇惯姑娘目光短浅,只想着好好做母亲交代给自己的事情。
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怎么会害自己呢?柳舒琪定了定神,想了一瞬后又讪讪开口试探柳舒青。“六妹妹以为我干什么去了?”
柳舒青安静了片刻,这短暂的空隙让柳舒琪愈发不安起来。
她终于开口了。“……只是在假山时见到过些许个瞧起来不大正经的僧侣罢了,怕五姐姐在他们那儿吃亏,想着才问问。”
柳舒琪松了口气,露出一个颇为不屑的笑容。“我可是柳府的嫡女呀,怎么会在几个穷僧那儿吃亏呢!六妹妹想太多!”
柳舒青笑了笑没言语。
这几句话的功夫就该分头回各自的院子了。柳舒琪或许是怕话多容易露馅儿,甚至连再见都说的含糊,直接转头就往自己院子里奔。
柳舒青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也不知道是觉得好笑还是该如何。到底是没经历过勾心斗角的孩子,一举一动把小心思暴露无疑。
她也慢慢回了自己院子,坐在书桌前沉思着什么。
可还没想太久,就听见小竹敲了敲门,轻声在门口唤道。“小姐,左少爷的信。”
柳舒青眼睛顿时亮了。她已经快两周没听见左腹的信了,好不容易盼来。她连忙叫小竹进屋,让人拿信给自己。
她想着,自己基本每天都寄一封,不知道左腹会写多少给自己?
其实柳舒青也不知道自己这喜滋滋的心情是怎么,或许是得到了期盼已久的东西,心里开心罢。她甚至一瞬间都把葫芦笛的事情暂时搁到了一边去。
可她抬眼一瞧,小竹的神色看起来略显凝重,圆圆的脸上摆着难得的严肃。
柳舒青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快给我瞧瞧。”她催促着。
小竹这才慢吞吞伸手递过来那所谓的“信”。
柳舒青一瞧小竹手里捏着的纸,不禁也愣住了。
那纸瞧着有点皱,边角还沾了点儿血迹。
她安抚了下自己,拿过纸来缓缓展开。
上头的字充满肃杀锋利之意,凌厉却又不失男儿的一份豪迈。
是左腹的字。
「战事紧急,勿挂念,等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