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亭的惊叫声惊动了四邻,雨亭醒来时已躺在床上,几个邻居环绕着他。
邻居甲说:“你是不是梦游?”
雨亭摇了摇头。
邻居乙说:“你又做恶梦了吧?大喊大叫的,三更半夜,好吓人!”
雨亭恍恍惚惚说:“我在西屋的木箱里看到一段尸体,是粉红色的脚。”
邻居们拥进小西屋,见屋角果然有一个楠木箱子,胆大的打开箱子,箱内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窝蟑螂四处而逃。
邻居们把见到的情形对雨亭讲了,雨亭感到奇怪。
在邻居们的搀扶下,他走进西屋,打开那个木箱,箱内空空。
他更加迷惑,想了半天不得其解。
邻居丙说:“我们听到你大喊大叫,还以为见鬼了,翻墙进来,冲进你房间,正见你在床上大喊大叫,口中念念有词。”
雨亭望望四周,那只大浴盆也不见了。
“浴盆呢?我刚才明明洗澡了呀。”
邻居丁在西屋发现了浴盆,它靠着墙斜立在那里。
雨亭听说更加感到奇怪。
可能是太累了的缘故,下半宿雨亭睡得比较安稳。
第二天下午,雨亭在办公室接到妈妈的电话,妈妈在电话里用颤抖的声调说:“雨亭,你快回家吧,家里闹鬼了!”
雨亭忙问何故。
妈妈说:“电话里不好讲,你到我这里我再告诉你。”
雨亭挂了电话,简单地了断手里的公事,叫了一辆出租车,飞快朝东北郊驶去。
妈妈的家住在北京城东北中关村以北的上帝地区,她居住的是十九层连接二十层的复合式房间,是这座楼的顶层,共有180多平方米建筑面积。
妈妈出生在一个旧式家庭里,雨亭的外曾祖父曾当过清朝两江总督,雨亭的外祖父是清末进士,曾在户部任职,民国时期是北洋军阀政府的幕僚;外祖母是当时红极一时的京剧名优,年岁稍大便息影梨园,在家中自娱自乐。雨亭的母亲是贝满女中毕业,以后又考入清华大学,后在中国科学院的一个研究所工作。雨亭很为自己的母亲自豪,母亲天生端庄美丽,气度不凡,琴棋书画,无所不会,又会唱昆曲京剧,在大学时出类拔萃,是诸多才子心中的白雪公主;尤其是当她身穿旧式旗袍款步校园时,不知赢来多少男同学垂涎的目光。
雨亭的祖父是清朝驻外公使,雨亭的父亲也是一表人才,生得英俊倜傥,会说几国外语,是学校文学社的负责人。他的父亲和母亲郎才女貌,一见钟情。文学社、话剧队活动时,二人便眉来眼去,毕业前夕已暗订终身。雨亭的父亲大学毕业后曾是一家杂志的主笔,但是在“反右”时却因几篇文章“犯规”被打成右派,在一天深夜不知去向,至今未归,走时连一封遗书也未留下。父亲的出走已成一大悬念。雨亭的外祖母总把这些归为母亲的命不好。据外祖母讲,父亲可能是看破红尘,不堪屈辱,跳入大海。因为他一生喜欢大海,喜欢海一样的深沉,海一般的神秘。
最令雨亭不解的是,外祖母有时轻轻拭泪,口中喃喃自语:打虎亲兄弟呀!
母亲由于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诸多原因,又不愿与造反派头子同流合污,在“文革”初期吃尽苦头,受尽屈辱,她戴着几重帽子被游斗,“资产阶级孝子贤孙”、“反动学术权威”、“右派婆”、“狗真子”。母亲想到过寻死,但一想到年纪甚小的小雨亭,她就战胜了死的念头。“文革”中期,她与一位叫黄景泰的著名科学家相依为命,并很快建立家庭。那位科学家对雨亭也很友善。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一个多雪的冬天,黄景泰竟然在北京西山一处悬崖坠崖身亡。他的死也是一个谜,当警方在几十米深的山涧找到他的尸体时,除了摔伤的痕迹外,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由于正值严冬,又下了一场大雪,坠崖处已无任何痕迹可查。事故发生8天后,警方才找到他的遗体。
这位科学家为何到这悬崖上?在场的还有没有其它人?是自杀,还是他杀,或是失足坠崖,这都是一个谜。由于没有其它可疑的证据,只能暂且做失足坠崖的结论。
外祖母重重地叹气说,母亲的命不好呀,红颜薄命,两个男人都很优秀,可是都死了。
雨亭赶到妈妈家时,天已全黑。
雨亭坐电梯冉冉而上,在二十层时出了电梯,敲响了妈妈的家门。
传来妈妈轻轻的熟悉的脚步声。
妈妈在猫眼先看清了雨亭,开了门。
雨亭见妈妈脸色苍白,消瘦了许多,两个眼窝深陷,现出浅浅的黑纹。妈妈已退休多年,由于身体尚可,独自一人生活。雨亭每星期几乎都要前往探望,只是由于近日工作较忙,来的少了。
母子二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定,妈妈便对他说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原来这几天妈妈常穿的一只灰色的棉拖鞋不见了,寻来觅去,楼上楼下,几间房间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那只拖鞋。这双拖鞋还是3个月前雨亭从燕莎商厦买的。起初妈妈没有理会,另换了一双米黄色的棉拖鞋穿。可是今天中午,对门的邻居到楼顶用望远镜俯视全城时,竟在楼顶的边沿处发现了妈妈的那只灰色的棉拖鞋,鞋面上满是灰尘。这只鞋离楼沿只有一尺之遥,往下便是60多米深的地面。
妈妈看到这情景时,惊呆了,她感到一阵恐怖。
雨亭坐在沙发上望着妈妈,心里不由涌上一阵酸楚,妈妈年轻时并称得上是绝色佳人,她的气质和风度很有点像诗人徐志摩的女友林徽音,岁月沧桑,磨蚀了她诸多的美丽,但是掩饰不住她的楚楚风韵。近六十岁的妇人了,可是皮肤依旧富有弹性,可是近来雨亭却发现妈妈消瘦许多,头发里也添了几许白丝。
客厅依然那么整洁,壁上挂着两幅一尺多高的照片;左面那幅是妈妈和生父夏天在鲁迅故居的合影,右面那幅是妈妈和继父黄景泰在故宫的合影。镜框显然精心擦过,玻璃泛着光。镜框下的书案上有一个红色雕花花瓶,瓶内插着一束雪白的塑料梨花。妈妈叫雨梨,取雨中梨花之意,据外祖母讲,妈妈出生时正值庭院内梨花盛开,泛出淡淡的幽香。外祖父大喜过望,轻轻吟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尔后,欣然挥毫写就书法作品一幅。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妈妈退休后,赋闲在家,练习书法,专攻米蒂之体,学画梨花,专攻工笔画。客厅内的大理石面几乎能照出人影,五瓣梅花形的吊灯发出幽幽的光亮。两壁有一排四个书柜,柜木幽黑,玻璃陈旧,柜内摆放着五十年代出版的文学名著,已经泛黄,多是竖版,有《安娜·卡列尼娜》《贵族之家》《巴黎圣母院》《福尔摩斯探案集》等,这是生父夏天生前喜读之物。妈妈为了怀念他,一直保留原状。凉台上高悬一个鸟笼,笼内容着两只可爱的绿鹦鹉,相依为命。妈妈由于一人生活,因此与这两只鹦鹉为伴。
沙发左面放着一个量体重的天秤,这是继父黄景泰生前所用之物,他爱好体育锻炼,经常爬山。北京的许多名山他都登临过,雾灵山、百花山、鹫峰、玉度山、百泉山等。每次登山归来,他都兴致勃勃地在这平秤上量一量体重。雨亭想:可惜啊,他生平爱山,经常一览众山小,最后命丧群山之中,真是夕阳明天乱山中,落叶黄泉听不穷。
雨亭在妈妈卧室的床边发现了那双灰色棉拖鞋。
妈妈的卧室一般不让生人进来,拖地的白纱长窗帘一年四季昼夜遮着,仿佛要遮掩一个秘密。宽大的弹簧床非常柔软,铁栏杆有两个小天使造型,已经非常陈旧,以致露出诸多铁锈,可是妈妈却舍不得丢弃,因为这床是她的陪嫁物,是外祖母生前喜爱之物。
雨亭一看到这床就一阵脸红,心也不禁砰砰乱跳。30年前的一幕情景使他终生难忘。
那是一天深夜,他被一阵剧烈的呻吟声惊醒,于是悄悄地下了床,声音是从妈妈的卧室里传出来的。
他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走到妈妈卧室的门口。
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了门。只见妈妈赤身裸体地平躺在床上,两只手被绑在床头上,白鸟般的胴体剧烈地扭动着,变形的脸抽搐着,发出失态的呻吟。一丝不挂的继父正挥舞着皮带拼命抽打她……
雨亭忍不住冲了进去,伸手去夺继父手中的皮带。
“不许打我妈妈!”他虽然只有10岁,却像一个成年人大声喝斥继父。
黄景泰被这情景惊呆了,他手中的皮鞭悄然落地,僵立了少许,才反应过来,慌忙推着雨亭往外走,一直把他推到门外,然后粗暴地锁上了门。
雨亭在门外拼命地捶门。
一忽儿,身穿睡袍的妈妈出现在门口,她爱怜地抱起雨亭,走进雨亭的房间,抱他到床上,依偎他睡了半宿。
第二天,雨亭发烧了,没有能上学,妈妈送他到医院,医生为雨亭注射,并给了一些药。
医生对妈妈说,这孩子受了惊吓。
妈妈没有说话。
这期间,妈妈一直沉默寡言。
继父黄景泰也变得沉默寡言,他有多日没有回家,这些天都是妈妈陪伴雨亭入睡,妈妈那柔软的温暖的身体依偎着他,他感到很幸福。当他看到妈妈银葫芦般的乳房从睡袍的空隙悄然滑出来时,他觉得妈妈的乳房比天底下任何女人的乳房都漂亮。
不久,继父回家了,雨亭发现他有时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妈妈的一声柔唤,使雨亭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妈妈端着果盘,盘内放着两只削好的红富士苹果。
“就是这灰色棉拖鞋吗?”雨亭拿起一只拖鞋端详着。
妈妈点了点头。
在妈妈的指引下,雨亭随她走出屋门,有一个铁梯直通楼顶,二人徐徐攀上铁梯,来到楼顶。
雨亭感到眼晕,天,黑漆漆的,寒风呼啸,四周一片矗立的楼宇,星星火火,闪烁着光亮。
雨亭随妈妈来到楼沿。雨亭不敢往下看,下面是60多米深的地面,宽敞的草坪就像一块绿色的地毯,小轿车就像一只只泛着光亮的小甲虫窜来窜去。
妈妈指了指拖鞋置放的位置,雨亭一看,果然离楼沿有半尺之遥。
是谁把妈妈的拖鞋放在这里呢?
放在此处又是什么用意呢?
雨亭和妈妈返回客厅,妈妈坐在沙发上,忽然惊叫一声:“雨亭,你看!”
雨亭顺着妈妈手指的方向一看,是妈妈和继父黄景泰合影的那个镜框。
妈妈脸色惨白,大颗的汗珠渗了出来。
雨亭走近那镜框,只见黄景泰的头上淌着几滴鲜血,鲜血溅在镜框的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