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看见父亲蹒跚着走在自己的前面，他想追上父亲，和他并排走。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加快步伐，父亲始终在前面，既能看得见，却怎么都够不着。
柳溪急了，他大声地喊着父亲，却发现喉咙里根本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是发出类似于野兽的“呜呜呜”叫声。柳溪大惊，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黄老师看见柳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柳溪，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刚露出笑容的黄老师，一瞬间蹙紧了眉：
“你这孩子，有什么想不开的，竟然走上绝路。”
说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柳溪惭愧地望着老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黄老师，您不知道，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接着，柳溪把父亲的死讯，家中的窘况及个人的病况一一给黄老师做了说明。
黄老师沉吟片刻，然后拉着他的手缓缓地开口了：
”孩子，我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背负了这么多的苦难。可是，这些都不是你轻生的理由。你想想，你的父亲含辛茹苦把你供上大学，难道是希望你面对困难一死了之吗？！不，绝不是！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苦是难，但是绝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你应该寻求学校和老师的帮助，我们会想办法的。你这些困难，在经历爬雪山过草地两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军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他们面对那么大的艰难困苦都没有选择死亡，而你在这点小小的困难面前就选择轻生、选择逃避，你不觉得惭愧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和在家带着弟弟妹妹过苦日子的母亲吗？你对得起这些年培养的学校和老师吗？你对得起关心你的同学们吗？”
柳溪听着黄老师声色俱厉地批评，羞愧地抬不起头。
黄老师稳定了一下情绪，接着说：
“孩子，没有哪个人的一生是一帆风顺的，人总要经历这样那样的困难和挫折。面对困难，是选择积极应对，想法设法解决，还是选择逃避退让，那是一种人生观。你们这些大学生是咱们建国初期培养的，国家和人民对你们给予了厚望，国家和社会还有家庭为了你们成才不遗余力，那么你的生命早已不是个人的了，早已属于国家了。”
柳溪听着黄老师娓娓道来，陷入了思考：是啊，父亲已然去世，自己纵然一死能为家里解决什么困难？相反，父母多年的期望随着自己生命的终结也化为乌有了。那么，母亲怎么办，弟弟妹妹又该怎么办？自从来到这个学校，校方和老师们了解自己的家庭情况后，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自己的资助。那么，面对家人的期望和学校老师的关怀自己的行为是不是真的太草率了？！
柳溪渐渐认识了自己的错误，转过身对黄老师说：
“黄老师，我知道自己错了。您放心，我再也不会这么轻率，这么幼稚了。”
其实，对于大学五年生活来说，无异于一场学习的马拉松。如果坚持下来，就是一场胜利，如果半途而废，就会一败涂地，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部归零。
柳溪放下了思想包袱，开动自己的脑袋瓜子，吃不饱从每月的助学金里挤出2元钱，买了一些杂粮面粉，去学校采摘点野菜，晚上给自己用小煤油炉搅点疙瘩汤补充营养。肚子不饿了，心里的病也就好了大半。
黄老师常常给柳溪带点自己做的吃食，尽管不多，却足够柳溪发育的身体正常的营养了。柳溪觉得黄老师就像母亲一样关心着自己，有个头疼脑热赶紧拉着他去校医务室拿药。
学校根据学生在学校发生的案例，为了让学生们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也为了防微杜渐，专门编汇印制了一本名为《镜子》的小册子，把因病休学的，考试不及格被劝退的，违反校规被开除的，违法犯罪被逮捕的，还有自杀跳楼的······这些活生生的案例让柳溪和同学们在阅读的同时，结合自己的亲生经历，痛定思痛，重振精神，想尽各种办法克服困难，继续向前。
平时，校园里人来人往，不觉得什么。到寒暑假的时候，柳溪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虽然，北京离家不是很远。但是，每月仅靠助学金维持生活的柳溪，实在攒不出来回家的路费。
看着同学门兴高采烈地收拾行囊，准备回家的模样，都让柳溪心里酸酸的。
他不是不想家，他也担心母亲，他也挂念弟弟妹妹。可是，路费是一项多么庞大的开支呀，家里在柳溪上高中期间就已经背上了债务，这几年弟弟妹妹上学，又增添了新的债务。母亲独自一人撑起风雨飘摇的家是多么不容易呀，自己怎么能够张口让家里给自己寄路费呢？如果节衣缩食，是能省出一点钱，可是假如因为营养不良旧病复发，岂不是得不偿失？罢罢罢，就用书信寄托思念，用笔讲述彼此的生活吧。
百无聊赖的柳溪，没有收音机，没有电视，唯一能够打发时光的就是图书馆。
图书馆的藏书量非常丰富，对于柳溪来说，就像是开启了一座知识的宝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成了柳溪唯一的朋友，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
接连不断地鞭炮声惊醒了正在看书的柳溪，他望了望窗外，夜幕早已降临。校园的树光秃秃，只有楼下的一排松柏依然挺立着腰肢。天空有星星，一闪一闪的，让人捉摸不定。远处，鞭炮声响起来，然后寂静片刻，另一处鞭炮声又响了起来。
哦，柳溪想起来了，原来今天是除夕。想必，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此时此刻也一定围坐在堂屋里一起包饺子，下饺子吧。往年的除夕，爹早早地带着柳溪和弟弟们去地里的老坟上上香、磕头、摆供，然后一家人回来围坐在堂屋，一人拿一张饺子皮，小心翼翼地蘸点野菜和猪油和的馅，用指头捏住饺子皮的两头，然后用手一推，左边折进去，捏住，然后右边也折进去，捏住。娘还会找一个铜钱，偷偷地包在饺子里，看谁能吃到，谁就是家里最有福气的人。往往，这枚包着铜钱的饺子从爹的碗里转移到娘的碗里，再从娘的碗里转移到柳溪的碗里，柳溪不动声色地从自己碗里转移到妹妹碗里。直到听到妹妹大声尖叫：
“爹，娘，我吃到钱饺饺喽！”
说完，高兴地在屋里手舞足蹈地跳起舞来，引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柳溪轻轻地用手抹了抹悄然滑下的眼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唉，不知道没有父亲和他的除夕，家人是怎么过的？母亲还会带着他们包钱饺子吗？妹妹还会是那个幸运儿吗？
想着想着，他靠着被子睡着了。
“柳溪，柳溪，你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柳溪被人摇醒，睁开眼，看见黄老师笑眯眯地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个铝饭盒。
黄老师看见醒了，把饭盒伸到他的面前，双手打开，一饭盒胖乎乎，热腾腾的饺子展现在眼前。
柳溪抬头看了看黄老师，黄老师笑着说：
“傻孩子，还愣着干什么，趁热吃。”
柳溪迟疑着没有伸出手，要知道，在这饥饿的年代里，这一饭盒饺子不亚于一顿豪华大餐。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老师，我，我······”
柳溪实在不好意思吃，为难地望着老师。
“嗐，你这孩子，跟我客气什么。全班就你一人过年回不了家，怪可怜的。”
说完，把饺子硬塞到柳溪手里，转身走了。
柳溪一边吃一边流泪，泪水打在饺子上，有一股咸咸的味道。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的，特别香。泪水和饺子在柳溪的嘴里咂摸出一种似苦非苦，似甜非甜的别样滋味。
柳溪举着饭盒面对着家乡的方向，慢慢地跪下了：
爹，娘，今年的除夕儿子也吃上饺子了。爹，你在九泉之下还好吗？那里一定不会像人间一样缺吃少穿吧？娘啊，你老人家还好吧。那么一大家子人，你老人家辛苦了。儿子一定好好读书，将来孝敬你过上好日子，让你和弟弟妹妹们年年除夕都能吃上饺子。
说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就春暖花开了。
校园的白玉兰绽放出很大的花朵，迎春也细细碎碎地展开了鹅黄的眉眼。还有粉色的桃花，雪白的梨花，一个不让一个地，开出了花朵。就连湖边的垂柳，也婀娜起腰肢，随着春风轻轻地摆动着绿色的丝绦。一切，都是欣欣然地样子。
柳溪游走在校园里，被美景牵绊、折服，更体会生活的美好。
“柳溪，柳溪，你的电报。”
同屋的胡晓东大声地喊着柳溪的名字。
柳溪接过电报，看到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母病危，速归！
“嗡”地一声，柳溪像被电击一般，被这封电报惊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