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样的眼神,纵是一同等候的张保也完全惊住,脚尖不自觉的向前挪了半步。
这个眼神,他看了整整二十三年,那不惧怕眼前任何风雨,那扛起了天下人重责的眼神……一切的一切,都是这般相似。不仅如此,便是连气势,还有那发自心底的魄力,也都与他陪伴二十三年的那人同出一辙。
张保忍不住捂住嘴,泪流满面。
此时金光恰好洒在那袭白衣之上,清秀的脸上有着即便风雨来袭都会岿然不动的沉稳,还带着泥泞的双脚稳稳站在地上,然后扬起双眸看向外面一片静默的众人,言简意赅的说:“珏,召集所有人,一个时辰后,在西面举行承袭仪式。”
这句话,不再是如过去一样的轻语请求,而已然变成了不允拒绝的命令,一种唯有王者才会下达的命令,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坚定,而又确定。
欧阳珏愣了一下,心里也有着说不出的澎湃,即刻点了头,转身带走了所有一同看傻的人。
姜凤贞猛的恍回神,急忙上了两步来到云若面前,道:“云若,不要勉强自己,你是女人,就算――”
“女人,就可以软弱,退缩吗?”云若轻语打断,稍稍露出苦笑,然后轻轻拥了下姜凤贞的身子,在她耳畔温柔的说道:“谢谢,贞,谢谢你。”
姜凤贞双瞳猛的一缩,但很快,那讶异的神情便渐渐化为了一抹复杂的情感,双手也回拥着慕云若。那一声谢谢,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包含的情感都要多,然而也透着一丝决绝,仿佛是用这句话打断了她接下来想说的任何一句安慰的话。
慕云若,已经不需要安慰了。
姜凤贞若有若无点点头,指尖却也同时收紧。
拥抱,永远是那般温暖,是任何人都渴求的栖息之地。
然而这一刻的云若,却没有再多做停留,而是洒脱一笑,毅然决然的从那拥抱中脱离开来,仰头看向皇甫骁接道:“骁,你好像说过,仪式前是要纹慕家印,你尽快操办吧。”
皇甫骁也是忽而恍神,心底暗暗在想,那不久前闯他阵时的靠聪明赢了的丫头,方才竟是让自己都有种不敢造次的慑然,同时也在想,三爷一直不担心云若,是因为他早料到慕云若会有这样的改变吗?
不被浪潮淹没,便会程浪而起,俯瞰浩瀚之海。
皇甫骁低声一笑,转了视线转向抱着一个罐子的老师傅,道:“慕家新将军。”
老师傅一怔,许是万万没想到竟是一个女子,恍惚的点点头,这才大惊失色的弯下身大喊:“慕将军。”
云若莞尔,不愿吓着这位老人家,“现在还不是呢。”言罢,她看向前方,“我们也走吧。”
放下了这句话,云若便径自向着前方而走,不再是过去那样静静的,伴着旁人而走,或是侧身让路,而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一个人走在了最前面。
长风徘徊,她依旧是迎风而行,步履坚实,没有分毫动摇。
两侧随行侍卫均也纷纷一怔,不知不觉为她让开了一条路,然后不由自主的随着她的脚步,走在了她的身后。
皇甫骁站在后面望着领着将士们前行的那一身清傲的身影,不由长长舒口气,感叹了一句:“慕云若,终是扛起了夏侯靖的一切。……这样的她,也不坏呢。”
扬唇邪邪一笑,褐色双瞳中划出一缕幽光。
一旁姜凤贞咬咬唇,倏而对皇甫骁厉声道:“少打慕云若主意!慕云若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男人!”
皇甫骁拧眉,冷哼一声,“好,好,本将军不会打她主意。”说到这里,皇甫骁不禁稍稍暗下了眸,再度看向姜凤贞,“慕云若的心里,本也就容不下别的男人了,不是吗?”
姜凤贞咬咬唇,似是想到了慕云若一路来的艰辛,美眸中落出了伤痛。
到结果,她这朋友,除了会拽慕云若的后腿外,究竟还做了什么?
她黯然,转身欲跟着走,可因着在这里等了太久导致双腿有些发麻,一步踉跄就往前面栽去,本是以为会正好摔在岩石上,却意外被一个臂弯给揽了回来,抬头看,对上了皇甫骁那双没耐性的褐眸。
姜凤贞一愣,大家闺秀的根性让她脑中嗡响一声,伸出手便要将皇甫骁推开,谁料在她碰到皇甫骁之前,却见皇甫骁先一步啧了舌,一个松手将姜凤贞丢在了沙滩旁,然后用力在身上蹭了蹭手,打了个寒颤,道了一声:“晦气。”
言罢,他转身离开,留下了瞠目结舌的姜凤贞。
她愣了半晌,不知该笑还是该怒,直到脚上不那么麻了,这才狠狠踹了一脚那岩石,“该死的混账!若是以前――”她紧紧咬牙,“本宫一定会将你扔进海里喂鱼!!”
姜凤贞怒喘了几口,从地上爬起,优雅的掸了掸身上的沙子也向前跟去,而那方才的幽怨似乎因着这一生气而消失殆尽,只剩下对皇甫骁打骨髓里面的厌恶,不停萦绕在了脑中。
外面渐渐聚集了人声,重新沐浴过的云若穿了一身简单的白袍站于帐中,她安静的闭着双眸等待着怜香为她梳着那长长的青丝。
她始终一言不发,安静而沉着,身上的伤已经被岚重新包扎,宫里出来的太医也自发的给她煎了些内服的药,如今离加封以及承袭的仪式,就只剩下了两件事,纹印,以及上妆。
不多时,大帐的外帘便被拉开,皇甫骁先一步进来,身后跟着的老师傅也抱着罐子走入,怜香见了,停了手上的梳子,难得乖巧的先退到一边。
云若抬开清眸看向前方,稍稍颔首示意,而后起了身缓缓走上前,问道:“云若没有纹过此类东西,不知要如何,还请老师傅多多担待。”
她言语诚恳,使得老师傅有些讶异,然后说道:“慕家将军纹,一直是慕家的传统,纹型以荆棘缠日为主,意在为朝廷,为东卫,献出一切的意思。”
“荆棘缠日。”云若轻轻念着这四个字,想起了慕老那最后的一幕,心中不免又一次的抽痛,“纹在何处?”云若复问。
老师傅有些心疼这浑身是伤的纤弱女子,于是说道:“此纹要用特别调制的药粉嵌入皮肉,哪怕夜中也会有抹不去的光辉,甚是好看,可纹在身上犹如酷刑,痛苦不堪,便是在慕老将军纹此纹时,都几乎快要耐不住,老夫认为,若是女将军的话,纹上些许留个意义便好。”老师傅说着,用手比划了拳头这么大,“在手臂或其他什么地方,留下这么大便好,老夫也会先给将军涂上麻沸散,这样也不会太痛了。”
“爹爹纹了多少?”云若静静而问,丝毫没被老师傅的话吓住。
老师傅赞叹眼前女子的勇气,料是以为她仅是想问问,心里有个数,边怀念的说:“慕老将军当年守卫东卫还有皇上之决心,让老夫惊叹,明明知道是挫骨之痛,竟纹在了整个后背上,说起慕老,确是――”
然,没等那老师傅怀念完,云若却洒脱的转了身,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到时候,且见她毫无芥蒂的扯下衣衫,将其横手扔在一边,仅漠然道了句:“抱歉,师傅,云若赶时……麻沸散这些东西便算了,直接纹便好。”
老师傅望着那半身褪下衣衫,却处处都是伤痕的身子,整个人都呆住了,皇甫骁亦是没想到云若会有此惊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