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有玉,质软性温,色白而润,偶有赤色,是为火性过足。佩之常有暗香,冶性怡神。
有传说香玉是美人遗物,自有体香。又有人说与味道因人而异,时时不同。后来传着传着,就有了“长香玉”这个名字,取“长相遇”同音,其中还有许多故事,每个故事又各有不同的说法,总之,遐思和寄托总是让人趋之若鹜。
当然最令人趋之若鹜的,还是长香玉的珍稀,这种香美人多与昆吾玉伴生,不过在昆吾玉里寻找长香玉无异于沙海淘金,因此长香玉向来有价无市。
天香阁当年曾把持西域的近半通商线路十数年,拥有许多绝世珍宝自然也在情理之中。然而长香玉毕竟珍稀,用来作令牌实在是暴殄天物,感慨之余,也让人怀疑天香阁是否会覆灭的如此轻易。
杨少青把万乐生枕头下面发现的天香令摆到书柜里面,合上了单薄的门板。眼看要关上之时,他又突然拉开书柜的门,伸手把天香令拿下来。
“如果它不是万乐生的,那么它的主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拿到他,与其盲目寻找,不如守株待兔。如果万乐生就是香使者,或者那人死在别处,那他死得好,也不会有人知道天香令在哪了。”
他说到“死的好”一句,迟疑了一下,但是依旧讲了出来。若不是对天香阁恨之入骨,又何必以防人之心去对待死去的多年好友。
“我希望不是。”杨少青又说道。
苏祁想起了和张弘雅交谈时说过的话。
“世上总不缺这些人:有仇要报的,有人要找的,和有……想造反的,都是漫长而急切的执念。”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差点说成“世上不缺有反要造的人”,这自然有点大逆不道。无论是江湖门派还是河西世家,都定然有一套自己的规则,虽然张弘雅一个人,其实代表不了太多。
“要是有朝一日重聚武林盟,我就想办法用一个什么身份参加。”苏祁看着密室的门缓缓关上,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身份?用你们家族唯一后裔的名义吗?”萧九笑道。
“你是觉得我死的不够早吗?”苏祁很没有礼节的翻了一个白眼。
“我就说来自江河以北,苦海幽州的寻明山庄。”他想了想,起出一个名字。“夜长昼短,故而寻明。”
萧九说:“好名字。”
苏祁走出书阁抬头看天,夜色初上,星曜隐约,欲寻黎明,还待长夜。
“等一等!”萧九在他身后叫住了他,下一刻,她把一个凉凉的东西放到苏祁手里。他接着黄昏的光线,举起手中的物件。厚重的青白色,在火烧云的映照下,时而显现出有几分晶莹。
“如果,你早晚会和隐贤山庄分道扬镳的话,最好还是带上这个。”
苏祁低下了头,玩笑地说:“萧姑娘果然是嫌我死的不够快。”
话虽然这样讲,但是他还是珍稀地收好了玉璧,郑重地说:“多谢了。”
他没有告诉萧九的是,她是第一个得到狐妖承诺的人。单告诉她,作为直接的回报,他会替萧九换出临枢先生的棋子。
在苏祁第二次问王掌柜的能不能见到棋子的卖主,王掌柜的依然是露出为难的神色,表示人家事先有嘱托,不能约见。
“那还请掌柜的代为传话。”苏祁也不在好坚持,只好说道:“就说寻明山庄的主人苏祁约他一见,用和朝歌的那玉相见的机会,交换临枢先生的遗物。就在七日之后的绛云楼。”
虽然不懂苏祁到底说的是什么,但是看他成竹在胸的神色,还是嘴上说着“一定转达、一定转达。”从而记下了。写到一半,王掌柜疑惑地抬起头,问道:
“我记得公子那天是和萧姑娘一起来的,不是隐贤山庄……”
苏祁温和地笑笑,回答:“苏某不是中原人士,萧姑娘是在下的朋友,因而暂住在隐贤山庄。”
王掌柜了然地点头,不疑有他,便嘱咐小二记下了,便送苏祁下楼。
苏祁离开了明珍阁,却不走远,只在正对面的绛云楼坐下,在大堂里要了一杯茶,看着窗外的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竟然一看就是一下午。
绛云楼的伙计在他身后悄悄翻着白眼,这位客人看着气质不俗,结果却是一杯茶坐一下午的闲汉。虽然这样腹诽,伙计明面上还是陪着笑,是不是来添茶倒水,不愧是上京最具盛名的茶楼。
日已西倾。
苏祁这才想起来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从街角的李婆跟张伯嚷嚷着,谈天的话声中收回了神,有些歉意地招了招手,递给伙计一枚稀碎的银锭。
“就不用找钱了。”
伙计的笑容马上真诚了许多:“得,这位爷,您慢走,一路顺风,有空还来。”
这是句客气话,但是苏祁却回头笑了笑:“过几日当然要来。”
明珍阁的前面落了锁,小伙计从后门出来,跟门里面的人喊了几句什么,那门震动了一下,似乎上好了栓。小伙计便走回到大路上,步履匆匆地向着河边走去,直到淹没在傍晚的人来人往中。
料想这是在传自己的口信,苏祁大可以跟上去一探究竟,看看卖主到底是何许人也。不过苏庄主身为清正之人,自然……
要去看看。
他灵巧地绕过人群,不声不响、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明珍阁的人有几个是有武功在身上的,但是这个肯定没有,不知道是不是背后那位卖主特意这样安排。伙计动作麻利的往前走着,苏祁远远看着,做出一副在街上闲逛的样子,虽然他的样子悠闲,但是走的却很快。
前一刻他还在满记酥饼店前面往里面眺望,老板在屋里看见,刚想起身招呼,下一刻忽然不见了人影,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老板暗自在心里念了一声“菩萨保佑”,抬头一看门框上不知道是佛家还是道家的照妖镜正好放拧了,捡了一块抹布擦了擦,端端正正的摆好。
这一番动作却是歪打正着。苏祁这狐狸敢在江湖上行走,自然是不怕区区一面镜子的,开过光的也不行。不过他在门口眺望,的确是因为这放歪了的镜子,从门口侧着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明珍阁的伙计拐过大道,往河边走去。
苏祁运起轻功,踩着瓦梁发出咯吱一声,像是大鸟落下来的声音,不过他的人已经落到了巷子里面。临水的这条巷子,与其说是巷子,到不如说是房子和房子之间没连上了一条缝隙,窄窄的,胖一点的人甚至走不过去。巷子两边高高的开着人家的窗户,偶尔有一道向里面开的窄门,也是厨房柴火的后面,一年里只有正月二十六的时候开一次的那种。
他侧身跑过去,这正好是一条能抄近路到水边的捷径。他靠在巷子尽头的屋檐下面,虽然自觉完全是多此一举,不过还是顺手摘下来墙上挂着的笠帽,压低了带上,远处看不见他的相貌。
苏祁从笠帽的檐下注视着水面,人语声中,明珍阁的伙计左顾右盼地走到了桥头。他没有上桥,反而一闪身进到桥下。苏祁眯起眼睛,看到桥洞里停着一叶乌篷小船,船上堆放着十几个装货物的筐篓,船舷上挂着两条青色的布条。
伙计走上穿透,不怎么宽敞的船板摇摇摆摆,船家和他交谈了几句,走到了船舱里面,伙计也跟上去,但只是掀起了帘子,站在舱外,和船家交换了什么东西。
东西收到怀里,他又前前后后看了一圈,然后原路往明珍阁走去,并没有向苏祁这边观望。而船家就在船头收拾着舱板,系好了筐篓的绳子,又搬了两个进舱内,就将拴在岸边木桩的缆绳解开,一下甩掉船板上,撑起竹竿顺水飘去。
巷子里面似乎有人经过,苏祁侧耳听了一会,又运气轻功悄然离开,只留下微微摇晃的笠帽挂在那里,好像刚刚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