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残,两道身影并肩立于连州城的城楼之上,目送着押解陈波一家的队伍消失在远处血红的晚霞之中。
“谢谢。”林言开口道。
“你不用谢我。”沈曜道,“我知道你还藏有底牌,真要生死相拼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才退让的。”
沈曜顿了顿,继续道:“只是我依然不赞同你的做法。对付陈家这样的人,只有让他们同样死于绝望与恐惧之下,才是对被他们害死的人最好的慰籍。你这样让他们活着,难免夜长梦多。”
“我们也不过是普通人,没有审判罪人的权利。公正严明的律法,自然会给他们应有的裁决。”林言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这也是小竹的信念。”
“我原本以为,我们一定能成为朋友的。”沈曜语气中带着些许惋惜。
“至少我们现在不是敌人。”林言淡淡道。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沈曜问。
“我还有师命在身,来连州城本就是路过。明日大概便会离开,往南走,去虞国。你呢?”
“我这次出来游历的时间也够久了,等连州的事了,大概会取道景国回家看看吧。”
沈曜意味深长地看到林言戴在脖子上的血戒一眼,转过身,朝林言摆了摆手,“道既不同,不相为谋。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能够好好地坐下来喝一顿酒。”
林言抱拳道:“后会有期。”
...
陈府后巷
“堂主,就这么放陈家的人走了?”刘彦问道。心慈手软,放虎归山,这可不像是柳真的风格。
陈府的事武乾堂自然是有插手的。若没有武乾堂,或者说武乾堂背后的天机阁相助,奚国南郡府的人绝无可能不到一日便赶到了连州城。
其实从林言和离舞接走陈波的那张任务单开始,柳真便一直都有派人盯紧陈府。但最后武乾堂会以这样的方式插手,还是因为林言的委托。
林言委托给武乾堂的事有两件,其一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向南郡府状告连州陈家的种种罪行,促使南郡府派人来连州查封陈家。
这件事办起来不难,武乾堂分堂在连州经营多年,对陈家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再加上南郡府那边也有天机阁的势力。柳真点头了之后,刘彦立马就派了堂内脚程最快的人去办了。
柳真妩媚地一笑,“再怎么说,那小崽子也陪姐姐我聊了一上午的天。他既提了这个要求,姐姐我这点情分还是要给他的。”
刘彦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属下不明白,堂主为什么要答应他的委托,这是不合我们堂内的规矩的。”
第一件事还好说,林言委托的第二件事是请武乾堂调查这些年被陈府害过的百姓。
林言用陈府中陈波多年来搜刮积累下来的全部财富的两成作为酬金,希望武乾堂将剩余的八成用以安抚被害百姓还在世的亲属。这其实是有违武乾堂的规矩的。
再说了,按照柳真的性格,陈府倒了之后,陈府的财富她一样会照单全收,何必只要这两成?
柳真轻摇着团扇,道:“那毕竟是三公子吩咐过要照顾的人,咱们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嘛。”
那您还缴他的身份牌咧...
刘彦额顶冒出两滴冷汗,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摸不清这堂主的心思了,只好低头答应道:“是。”
柳真像是看出了刘彦心中所想一般,竟从腰间掏出了林言的赤金身份牌,放在手中把玩。
“只不过那小崽子还是太年轻了。陈波是一个人情练达之人,在连州城任太守十数年,人情关系再已是经营得四通八达。莫说是奚国,就是隔壁的虞国边境的不少高官都与他有所往来。他知道的秘密太多,奚国内肯定会有人保他,起码让他和他的一双儿女脱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那...”刘彦小心翼翼地问道。
“派人去解决掉他们吧。陈波表面上勤勉公正,私下却大收贿赂,多年来不知道整出来多少桩冤假错案。陈康陈琦琳姐弟俩作威作福多年,手上杀孽无数...”柳真说到一半忽然轻叹了口气,“陈家一家死有余辜,只是可惜了...”
“堂主认为可惜什么?”
“可惜了莫铁。当年莫铁的母亲年迈病重,而莫铁一家又家徒四壁。陈波看上了莫铁的一身修为,想将他收为己用,便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出手相助,莫铁的母亲也得以拖多了两年。母亲死后,莫铁念此大恩,答应陈波在陈府担任护卫十年,护陈府上下平安。大概陈波当初也没想到,莫铁为了践诺,竟会舍命还恩。这约莫是陈波这辈子做的最划算的一笔买卖了。”
作为连州分堂的总管,莫铁的事刘彦也略有了解,“当年我们也打算要招揽莫铁,只是没想到被陈波给捷足先登了。”
“武六回来了吗?”柳真突然问。
“前日方归。”
“歧国一行只怕不易,可曾负伤?”
“未曾。只是差点正面碰上十二巅峰,没有能带回多少有用的消息。”
“让武六辛苦些,陈家的事还是让他去吧。他做事干净,其他人我不放心。”
“是。”
果然,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才是柳真一贯的作风!
...
第二天一大早,一黑一红两道身影便偷偷地潜进了连州城中的一间破旧宅子,生怕被院子中的老伯发现。
林言将一大袋银子轻轻地放在桌上,这是之前陈波给他们的定金,林言只拿了一点碎银充当路费,其余的都在这了。
放下银子后林言本想离开,转身时还是不经意地朝院子中望了一眼。
老伯略显佝偻的身躯半躺在躺椅之中,明明正沐浴着清晨朝气蓬勃的阳光,老伯浑浊的双眼中却是空洞无神,整个人看上去没有半点生气。
这就是之前在陈府门口朝林言身上吐血沫的老伯,也是李依依父亲。
“师兄,该走了!”离舞小声地提醒道。
“知道了。”林言身影一闪,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走出连州城的时候,林言和离舞不约而同地向东边望去。
他们把小竹葬在了东边荒山上的竹林里,林言认为相比起连州城的喧嚣,小竹应该更喜欢在那安静地长眠。
“小五,我们把师傅交代完的事办完,就回天衍山去吧。”林言道。
他想带小竹回去看看他长大的地方。
“好。”离舞答应道。
两人最终没有再去和小竹告别,而是头也不回地朝南疾行而去。
...
陈府,大门
“请问...您也是负责陈府封查的官兵吗?”一道清脆动听的女声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曜转过头,发现一个长得很白净的小姑娘站在他身后,“算是吧。”
说是负责也谈不上,应该算是监督吧。
虽说陈府中的多数财宝已经被武乾堂给弄走了,但这后续的封查工作沈曜不盯着还是有点不放心。
负责封查的官兵本来是不会允许一个外人插手他们的公务的,但他们也看得出沈曜不是一般人,还是陈府事发的重要推手,又有天机阁的视力从中周旋,也就忍了。
“那...请问您有看到一个全身都穿着铁甲的男子吗?”小姑娘继续问道。
沈曜微讶,他没想到这时候还会有人来这找莫铁。
“他...”沈曜本想直言莫铁已经死在了自己的枪下,话到了嘴边却一转,反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您别误会,我是来找他道谢的。”小姑娘怕沈曜多想,连连摆手,解释道:
“我当初也被陈康抓进了陈府多亏了有他相助才能逃了出来,幸免于难。我想当面找他道个谢...昨天我在押解陈府人员的队伍中没找到他,想着他有没有可能被特赦了什么的所以还留在陈府这边...如果可以还想帮他求个情,希望官老爷您们不要抓他,他真的是个好人,被抓进的好多姐妹都是在他的帮助下才逃出来的...我们都愿意给他作证的...”
沈曜的一双星眸越来越黯,听到最后连呼吸都窒住了,良久才缓缓道:“我有见到过他。”
“太好了!”小姑娘没有察觉到沈曜的不对劲,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兴奋道:“那他...”
“他没有和陈府的人一起。他前晚就走了,卸下了一身重负,独自一人去了很远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