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的爸爸叫夏如清。
死死盯着远去的富康车,夏如清感觉,那款车的红色竟然那样绚丽,在夜晚的路灯下都能够发出暗红的光芒。
“爸爸,——”
夏如清方才转回头,看着儿子,猛地举高了天天,“走,回家。”
把儿子放到了副驾驶座上,“儿子,坐好了。”
遂轻轻打轮,车子就缓缓发动。
“爸爸,快开,追上琪琪家的车。”
夏如清却仍慢悠悠地开着,马路上灯光阑珊,行色匆匆的人们在忙碌了一天后奔赴温暖的家,结伴而行的人欲望这个繁华都市中阑珊的夜晚,红绿灯前,他看到了苏映霜的那辆富康,已经抢在黄灯时跨越了路口消失在阑珊中了,而他,则轻轻一脚刹车,停在了停止线前。
“爸爸,她们走了。”
“儿子,爸爸带你吃麦当劳吧。”
“不吃,妈妈说了,那是垃圾食品。”
“那,咱们吃韩国烤肉去?”
“唔,昨天就是烤肉,我都吃腻了,爸爸,我想吃妈妈做的打卤面。”
这可难为了夏如清,就尹梦竹那打卤面,他一辈子都做不了。
老婆祖籍山西,虽然生在香港,可是祖传了一道经典面食,打卤面可不单纯是吃面,这里面有口蘑,木耳,虾皮,香菇,金针,腐竹,还有山西红烧肉,夏如清就是能把那几样东西找出来稀里糊涂做个卤,那个山西红烧肉的配料也是做不出来的。
天天一说,夏如清自己都馋了,想来想去,他想起来可以带天天去一家山西面馆去吃。
“儿子,走,去吃打卤面。”
这是一家中高档餐厅,红木雕廊,曲径通幽,曲径边,悬挂一溜的大红纱灯,进入餐厅,能听见厅内放的正是山西梆子,夏如清本来是绝然听不出这戏种的名称的,只是老婆尹梦竹是山西人,他才知道,这个腔调,和秦腔不同,虽然有着秦腔三分之一的粗犷,但入耳却有八九分的柔美,尤其是每隔一段子的最后高潮,拖曳的尾声,总能带着几股哭腔催人泪下。
夏如清最受不了那股子拖曳,每次,从那股声音中,他脑子里都能过电影般想到儿时的一幕。
“爸爸——”
“妈妈——”
“哥哥——”
“蓝儿——”
一辆军车载着妈妈和六岁的夏如清,从乡间奔赴旷野,夏如清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必须和这辆军车离开,又为什么不能带上爸爸和妹妹,趴在车子后排座上,他朝后瞪大眼睛,远处扬起的尘土后面,妹妹蓝儿举着小手跑着,两条细长的小辫子被风吹得朝后面飞舞着,再远处,是蹲在墙根下的爸爸,抽着旱烟袋,不声不响,仿佛昨天给他从地里挖出一个地瓜后,呆在炉边等待那个地瓜被烤熟般镇定,甚至,夏如清,能够看到了爸爸的悠闲。
直到后来,夏如清也长成了男人,他才知道,爸爸那样子并不叫悠闲,准确地说,是无奈,一个男人的无奈。
“蓝儿,等哥哥毕业了,就回山东去看你,一定接你来香港。”这是夏如清最后一次写信给妹妹。
“先生,请问几位?”
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走过来。
夏如清方缓过神来。
“恩,两位。”
“那坐这边吧,这边挨着窗户,可以看看外面的风景。”
小姑娘很会说话,天天立即同意了。
“爸爸,去窗户,我喜欢看风景。”
坐下来,父子俩菜单都不看。
天天说:“打卤面!”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了。
小料一上,就是一碗卤。
天天用筷子扒拉几下,就把筷子放下了。
“阿姨,我们要打卤面!”
天天对着服务员说。
还是那个女孩过来了。
“恩,这就是打卤面。”
“那怎么没有红绕肉,没有圆蘑菇、没有——,反正,和我妈妈做的不一样!”
夏如清知道,天天说的打卤面只有尹梦竹那双手能做出来,别看是高档饭店,做出来的味道可比起老婆做的差远了。
“好了儿子,你妈做的这里没有,将就点吃吧。”
“我不将就,你说带我吃打卤面的!”
天天生气了。
“小朋友,这个面很好吃的,你尝尝。”女孩说。
“不吃!”天天眼睛还抠着看服务员,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夏如清很生气,他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没有教养。
“天天,听爸爸说,这里的打卤面就是这样,咱们今天就吃这个,以后妈妈来了,再吃妈妈做的好不好啊?”
谁知道儿子并不听话,反而闹着说:“我就想吃妈妈的打卤面!”
对着服务员,夏如清真不能对儿子说话重了,但他决不能惯着孩子,于是说:“天天,如果不吃这个,就没有别的了,要不你看着菜单,自己点一个。”
“不点!”
夏如清没想到儿子这么倔强,一生气,用手捏了他的小胳膊一下,天天“哇——”的就大哭了起来。
这下,夏如清感到很难堪,拉起儿子就要离开。
“哎,先生——结账!”服务员急的说,夏如清掏出了一张钞票,“给,别找了。”孩子声音毫无减弱,正要出门,一个女人站在了他面前。